卿大夫好杀吗?谁都知道刺杀起来很难,偏偏针对卿大夫的刺杀不止一次两次。
事实上,便是家族规模不大的贵族都不好刺杀,何况是刺杀晋国的卿大夫。
那么,为什么还有人接二连三去刺杀卿大夫?他们知道自己很难成功,只是认为卿大夫给晋国和诸夏文明丢了大脸,想用自己的血溅他们一身。
即便是刺杀没有成功,他们也展现了自己的态度,成为了文明的义士,用命敦促卿大夫知错就改。
在这个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时代,从来不缺乏为了达到什么目标而甘愿送命的人,能够对时代起到促进作用,甚至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
遭到刺杀的卿大夫无一例外,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厚葬刺杀者,再表示自己一定会知耻而后勇。
那些刺杀失败身死的人,卿大夫非但不会为难他们的后代,乃至于会收养过来好好善待。
如果刺杀身死,子嗣不被卿大夫收养?自然会有其余贵族善待他们子嗣。
这是古典时代对于敢于付出的人一种善待,其实也是社会风气所决定了的格局。
用现代人可以理解的方式进行解读,大概就是:见义勇为,应有回报。
智宵当然没有遭遇过刺杀,有人一再针对其他卿大夫进行刺杀也早就听说,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诸夏历来不会缺义士,他们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将当权者推到认为正确的道路之上,可惜的是多数的付出总是白付。
“民不畏死,如何以死惧之。”智申又引用了李耳的一句话。
这么看的话,近来智申没少阅读李耳的着作。
发动刺杀的那些人,他们还真的是“民”的身份。
而在春秋战国时代,什么人才有资格成为“民”的阶层呢?起码要是“士”以上的阶级,以下叫黎庶,往后被称为黔首,再往后才称为百姓,只是很快就被叫泥腿子了。
黎庶才没有心思关注国家大事。他们需要关注的是什么?家里还有多少粮食,饮用水要不要补充,柴够烧几天;不然就是眼睛盯着农田,思考来年能均出多少粮食换点布,一家子不用轮流穿着一件衣裳出门。
并不是所有黎庶都能够操心那些,要执行“承包制”的智氏或魏氏治下才行。
其它地方的黎庶?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藏起一些什么不是主人赐予的东西,一应属于非法所得,会遭受斩手、剁脚、割耳、挖鼻等等处罚。
“父亲近来常读李耳着作?”智宵这是属于没话找话说。
智申并不觉得智宵没有关心自己遭遇刺杀有什么错。
出个门起码几十名护卫,夸张一些就带上几百数千,卿大夫的身份又注定不是想接近就能接近,会被刺杀成功九成九是信任之人干的。
再则,智宵提起刺杀不啻是在打智申的脸,重申出征中山国一事真是丢够了脸面。
智申笑着说道:“李耳学说,有些许可取之处。”
当前李耳其实还没有写《德道经》一书,着作的出现是在李耳西出函谷关遭遇尹喜,受到了极好的款待,留书作为一种酬谢。
李耳不像孔丘广收门徒,更加没有四处走动,只有在人前来拜访时才做学术交流。
这样一搞,李耳有什么思想,又是何等的主张,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人们愿意去拜访李耳,主要原因还是曾经做过图书馆管理员这一层原因。
比如,孔丘拜访李耳就是想获知上古时期关于“礼”的记载,源于“礼”是孔丘的“道”,玄乎一些就被记载成为:孔子问道于老子。
周王室的典藏室都收录了什么?远到夏朝和商场时期的文字记录,近到当代列国的大事件记载,其中包括完全版本的《诗经》,以及周公旦的《礼》,姬昌所留的《易》,等等很多着作。
当了几十年管理者的李耳平时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能够想象知识量有多么深厚。
更不用提“王子朝”之乱让典藏室的收录十之七八被卷跑去了楚国,周天子或任何诸侯多次讨回无果,等于说那些着作对楚国之外的诸侯国是失传了。
楚国所得的典籍后面去了哪里?它们最后被始皇帝获得,收藏在金匮石室;更后来嬴姓失国,典籍被萧何拿到手,部分典籍被献给刘邦作为国藏,另一部分萧何私藏;再到东汉末年,蔡邕成为其中一部分典籍的保管者,蔡邕一死被一些世家卷跑,随后大部分典籍就此消失在历史长河。
智申不是在说假话,真的认为李耳的一些学说挺不错,例如“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这一条,还有“修养己身”这一点。
如果看一些学说,会发现里面充满了自相矛盾,读透了却是发现作者又给圆了回来。
当代的贵族很实在,他们不会全盘否认一种学说,一定也不会全盘接受某人的学说,讲究的是“为我所用”那一套。
按照智申的理解,所谓的“无为”为的就是给“无所不为”做注脚,用在正治或兵法上等于采取有准备“后发制人”的思想精髓。
智申来西部并不是完全为了避难,提到李耳的一些学说,主要还是警告智宵不要随便就攻打秦国,一定不要忘了“师出有名”这一项。
其实,主要还是跟当下的时局有关,晋国主动牵头搞会盟,闹了虎头蛇尾的一出,想开战也应该是盯着中山国打,攻击其他诸侯国势必要让舆论被泼上猛油。
智宵不傻,并不会在这档口去入侵秦国。
智氏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搞好西部的建设,期间不间断地刺探秦国的情报,再做好相关的入侵准备。
在怎么才能“师出有名”这一方面,智宵集思广益下有不少成果,包括一再刺激秦国,逼迫秦国抢先动手这一条。
有家臣给出一个的建议,他认为到想动手的时候,以商队失踪为理由兵发秦国。
当时的智宵听后瞪大了眼睛,怀疑其中有人跟自己一样是穿越者,要不然怎么能够讲出那种建议。
以事实而言,暂时没有诸侯国以商队失踪作为开战理由,一切只因为商队失踪简直是稀松平常,用这种借口实施入侵堵不住诸侯的嘴巴。
说白了就是那么干,与欲加之罪没有区别。而欲加之罪这种操作在当前做了,一定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所以当时没等智宵说点什么,辅果、程朔、范蠡、仲由、冉有等人就凶巴巴次责和问罪了。
当前真不是“我强,想干嘛就干嘛”的时代,要顾虑舆论只是一方面,飘了绝对要被打得落下尘埃。
智宵当然知道在当前年代想干成大事,比其它时代更应该顾虑世人的看法,真的不是以后那种“成王败寇”的年代。
“来岁使属民垦荒,所选之地乃在洛水西岸。”智宵说道。
所谓“属民”就是家族治下的“士”、“徒”、“羡”三个阶级,不将黎庶包含进去。
智申一听就懂了!
家族差遣“属民”是一种理所应当,开垦出某地的农田也将有所回报,一旦做了无用功则是风险共同承担。
智氏跑到洛水西岸去垦荒?那边默认是秦国的势力范围,不等于捅了秦国君臣的心肝脾肺肾了嘛!
之所以说是默认,原因在于当前时代还没有明确的疆域边界线,以修筑城池为基础,城池周围再建设村落,村落辐射出去多远才算有效统治疆域,其余只是势力范围级别,不是严格的疆域这一等级。
在这种事实之下,能够看到春秋时期的诸侯国经常进行跨国战争,他们只要不靠近某城池或村落都不算踏入他国疆域,顶多就是从势力范围路过。
诸夏这边划分势力范围一般是某水系或某座山为默认的边界线,晋国与秦国很久以前用大河作为边界线,后来晋国向西扩张到洛水,洛水成为晋国与秦国新的边界线了。
智申一听智宵想那么干,评价只有一个,那就是够阴损的。
默认这种玩意只是默认,不以条文成法,同时也不存在任何有效的背书。
智氏跑到洛水西岸垦荒,造成的无外乎就是晋国与秦国的默契被打破,不会第一时间爆发战争,要不要开打取决的是智氏与秦国怎么谈。
所以,智申问道:“若是秦国无动于衷?”
智宵笑着答道:“便开垦至泾水。”
洛水现在是晋国与秦国的默认边界线,智氏将手伸到洛水西岸顶多就是刺激一下秦国君臣,不至于让秦国立刻要拼命。
泾水不一样,秦国一直将这边视为东出的桥头堡,也是他们在东部不容有失的一个底线。
“有一事需父亲允准。”智宵脸上表情转为严肃。
智申不知道智宵想说什么,看脸色就能够明白事情很大,表情跟着慎重起来。
“我家已作承包之制,以常理而言,所承包之人可为‘羡’。”智宵说的是晋国一项特别制度。
所谓的“羡”就是预备役,归纳起来就是半兵半农性质,属于晋国的独有国策,其他诸侯国并没有相关制度。
这一个制度又是栾书建立,与改军制为一乘战车搭配七十二名步兵,一同被视为晋国维持霸业的基础。
关于预备役制度的出现,不止是让晋国的可用兵源增多那么简单,其实也是打开了底层的上进通道。
得知有上进通道的黎庶,他们比谁都更加愿意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主动配合军事训练,平时的劳动热情也得到增加。
后面商鞅变法,主要借鉴了赵鞅提出“不论阶级,有功必赏”的核心,何尝没有借鉴栾书在晋国的改革呢?
智宵在干的事情也是变法,只不过是在智氏内部进行,不涉及到整个国家的范围。
自小没少读史书的智申以史为鉴之下,怎么可能听不懂智宵的主张?
这是要让给智氏的适龄和身体条件允许的男子变成兵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