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风院后,沈铮趴在榻上等金汉找大夫来。
突然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抬首看时,沈勃已经站到了床榻边,眼神很是深沉。
“恕儿子不能给您请安。”沈铮支着胳膊撑起上半身说道。
他看着沈勃环视整个屋子一圈后,就坐在他身旁的矮榻上。
沈勃身材很是魁梧,他背光而坐,坐下后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脸上的表情无法细究,空气中只能听到炭炉中木炭烧着的细微声音。
“二郎,你为何说谎?”
沈铮垂着眼眸,听到沈勃这样问,复又看向沈勃,“父亲怎么如此笃定我在说谎?”
沈勃皱眉,眼里对沈铮颇有些失望,“你当羽林卫都是摆设?皇后回京,你以为周边不会布防吗?早在三郎摔下时,羽林卫就送信给我,说我家的郎君在茶楼争执,兄弟相残。”
“兄弟相残?”沈铮笑着摇头,眼里有破碎的笑意,他冷冷地开口道:“父亲,如若有人欺你辱你,夏日让你在廊下曝晒,冬日推你入池,院里从不曾安排仆从,吃食从没吃过一口热的,人人笑你是低贱之人,连下人都能怠慢。”
“父亲,你说,你会怎么做?”
见沈勃久不开口,他暗笑一声地说:“我确实不知父亲会如何做,这些事情,您从没听过吧?就因为我当三郎是兄弟,处处忍让,可三郎要我性命,我却从未害他。推他落窗,更是无稽之谈。
今日是三郎不愿见我这个商贾之子出门丢人现眼,推拉我,而我躲开,他无处着力,这才摔下窗去。”
“父亲若不信,还是再接着请家法吧。”
沈勃看着沈铮脸上淡漠的表情,很是不解,“二郎,从前你与父亲说话是多么孺慕,而今,你怎么处处都是锋芒?”
孺慕?沈铮心里有些悲凉,上辈子他对这个父亲是那么崇拜,只是盲目信任的后果却是他放任其他儿子对自己追杀......
沈铮撇过头不看沈勃,双手捏成拳垂在身侧,哑着嗓子说:“因为我差点就被淹死在池子里了,如果我不为自己,还有谁会为我?我不像三郎,有阿娘。”
听沈铮提起他阿娘,沈勃突地咬紧后槽牙,好一会才放松下来,他沉声道:“现如今我会留在安京,等你大兄今年成婚后去了漠北,我在府中坐镇,自不会有人欺你。”
说完沈勃起身就往外走,可走到门前又回头,神色不明地说:“二郎,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茹兰恭谨些,她自然对你和蔼。”
说罢也不等沈铮回复什么,他就离开了。
沈铮静静地趴着,右手食指慢慢地在枕上敲,他当然不会把沈勃说要他对小周氏恭谨些的话放在心上,他是在想沈勃说的“你大兄今年成婚后去了漠北”这句话。
上辈子沈铭在成婚后确实去了漠北,与各将领同吃同住,训练不分你我,这一举动直接将沈铭推到了沈家军的核心位置。
沈铮记得,上辈子被举证追杀的前一天,有沈家军奉命搜查过他的住处,可这又是奉得谁的命?
如若他要查上辈子的事,在漠北就必须有自己的人,可如今他才八岁,身边也没有得用的人,如果能拖住沈铭去漠北的脚步,他先一步安排人到漠北沈家军里去,等他年纪大些,才好查事情。
但他身边人手也不够,只有一个金汉......
才想到金汉,金汉就拉着大夫咋咋呼呼地进来了,沈铮微叹,在金汉夸张的语气中望向没有关实的窗外。
外面似是下起了雪,寒风从窗沿处钻进来,生刮在他脸上和散落的发上,他侧着头,犹如暖玉雕成的面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额上的红痣随着他眉眼的舒展而越发迤逦。
他记得阿娘还在的时候会抱着他坐在廊下看雪,牵着他在树下赏梅,搂着他看傅母穿针引线......只是这些好像已经很久远了,远到已经过了两辈子,他还无法忘掉这短暂人生中唯一的温暖。
可如今却只剩越下越大的雪了。
“雪越下越大了,让老三把孩子们都带进来,老大的人了皮猴一样,要跟着孩子们耍。”
柱国公府里,国公夫人余氏跟从武定侯府回来的蔡媪说着。
谢雅懒懒地躺在榻上,嘴里吃着干果,含糊地说:“阿娘,三兄在西北的时候更像皮猴子呢,带着阿琼到处跑,阿琼又是个调皮的,有三兄护着,越发不听我的话。”
余氏瞪她,佯装骂她:“你还说阿琼不听话,你也要有个当人母亲的样子,看看你现在歪在榻上,坐没坐相的,谁听你去?”
柱国公世子夫人吴氏眼里带笑地看着自家阿姑和小姑子吵嘴,还没说上话呢,谢雅看她笑,就打趣,“嫂子这是看我吃瘪,也不维护我一些,尽看人家笑话。”
“你还敢编排你嫂子,反了天了,蔡媪,快快拿我的竹条来,让我惩戒一下这个胡说八道的阿鸦。”余氏也陪着谢雅胡闹。
“阿姑,您忘啦?蔡媪刚刚被您打发去院子里寻三郎和孩子们去了。”吴氏掩着嘴偷笑,朝谢雅递个狡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