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17年,梁城。
又是一年梅雨季,轻柔琐碎,似是江南人的吴侬软语,又似是一个人越来越躁动不安的心脏。
这些年,隆春班满天下的奔走,如同无根的柳絮,哪儿有《盘中簪》的消息就往哪儿漂。只是一直绕着某座城池走,其原因心照不宣,无人再敢提起。
《盘中簪》的历任主人皆枉死,更流出“诡物过处,冤魂无数”的说法。
隆春班不得不加快脚步,自北向南,一路走一路演。隆春班照着《盘中簪》残本编排了一出大戏,想当年一抛水袖一声叹,惊艳了半城票友。
但残本总归是残本,没有结尾的故事唱不出什么名头。以至于小铃铛天天念叨,说想要亲眼瞧一瞧真家伙。
隆春班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一个名叫梁城的地方。
只记得江东篱进城门的时候脸色煞白,一口老血卡在气管,“呼啦”一声血洒漫天,身子日渐垮了下去。找了大夫来瞧病,大夫只说是染了些风寒,班子里精明的人多,自然是不信的。
扁头为此特地把成亲的日子提前,说是要为班主冲喜去去霉气。
“扁头要成亲了,好歹咱也是隆春班的主儿,要是不拿出一分薄礼实在不像话。”
这天小铃铛领着江晚舟出门,要去给那家的姑娘拣些大红衣裳。
“他领我见过那家姑娘,长得可喜庆了,人也好。只不过娘家人瞧不起扁头是个戏子,硬要扁头入赘。”小铃铛有些愤慨,“要不是扁头真的中意那姑娘,谁受得了这窝囊气。”
江晚舟揉了揉小铃铛的发旋:“你懂什么。依我看,只要两个人能好好的,入赘不入赘又有什么关系?”
“咱跟扁头一起长大,同吃同睡的,突然要分开了,还有些舍不得呢。”她眼眶有些湿润。
“是啊,扁头都成家了,时间过得多快。”江晚舟感叹。
当年那温润尔雅的娃娃早已玉树临风,不苟言笑犹如一块冷玉。
说话间,两人走进一间名唤“商记”的服饰店铺。
这商记,开得着实奇怪,撇开人潮繁盛的租界交口不开,偏生要开在一条只许一辆人力车进入的弯绕小巷里。如不是诚心去寻,着实难找。
就是在这样隐秘的地方落脚的商记,却能做到门庭若市,户限为穿。
江晚舟第一次听说商记这家衣裳铺子,便觉得商记老板必定是位妙人。
能将一手烂牌打出花儿来,走到哪儿都能枯木逢生的人,他真想见见。
“你是从何得知商记的?”江晚舟低头向小铃铛。
他如今是隆春班的教头,手下弟子众多,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商记瞧瞧。
小铃铛吐了吐舌头,大步走进门店,神秘道:“老熟人。”
店里装修古朴雅致,进门处放置着几座套上了旗袍的人台,首饰、衣物、布匹绸缎……应有尽有。
小铃铛拣了件簪子往头上比了比。
“好看不好看?”
发簪细长,晶莹通透,头尾两端镌有龙云纹路。簪头镂空着一只云雀,雀嘴吐出几粒白色姣珠,细细一看,簪柄上还精心镌刻着“隆年”二字。
“好看,”江晚舟笑着掐了掐小铃铛的耳朵,“是你来给人家拣行头,还是来给自己拣行头的?”
江晚舟这句可不是玩笑话。
她是真好看的,面容姣好,尤是那双艳阳粲然的眼睛,眸子中荡漾着一汪秋水。明明是日日见过千百遍的那张熟悉的脸颊,倏忽间却有了那么几分叫人抓不住的急迫感。
“女孩子家家,是要为自己存些嫁妆。”
不知是谁突然这么道了句,两人一抬头,便望见一位手持绢扇的女人懒洋洋地卧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摇椅上。那人一身海棠红旗袍,胸前的晚梅绣得灵动,活像是从身上长出来似的。
再往白玉般的手上一瞧,便见她右手间还套着一只小巧的银制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