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客卿这样的风流人物为了一个戏子在梨园里大打出手这件新奇事,势必会引起满城热议。柳半卿本人倒不怕什么花边新闻,就怕这件事会影响张客卿乃至张家的名声。她为此惴惴不安了几日,起先还有一丝侥幸,直到某日在永乐楼里听书时偶然听旁桌人念叨了一嘴儿,她便意识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日没柳半卿的戏,她难得忙里偷闲,听说永乐楼出了新的书,怪好听,说书师傅还是专程从京都请来的,她心里痒痒,便同江东篱打了假,来永乐楼里过过瘾。
她正听到兴头上,聊得火热的旁桌忽然传出了“萍方楼”、“柳半卿”等字眼,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收了心,不动声色地侧耳过去。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昨日在萍方楼里发生了一件稀奇事儿。”
“萍方楼?昨日演的《盘中簪》吧,啥稀奇事儿啊?”
“嘿呦喂我真服了您了,这都不知道,你耳朵长两边儿干啥用的?罢了罢了,且听我细细讲来……”
旁桌人一身短装打扮,印有号码的白色粗布马甲当擦手布挂在长条凳上,看着像是拉车的。正在喋喋不休的瓜皮帽将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惹得其余人惊叹连连。
惊叹完了,一光膀子的问道:“稀奇是稀奇,但这张什么卿是哪号人物啊?咋没听过?”
“哎哟我去,你还真低头不管抬头事啊?咋啥都不知道?”瓜皮帽一只脚搭上长条凳的一端,煞有介事地低声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张客卿张客卿,人家姓张,北江南张的张。张家听过吧?这总听过吧?”
瓜皮帽拍了拍新买的衣服,又指了指永乐楼戏台上的羊毛地毯:“你看看这衣裳,那地毯,那帽子那鞋,还有你给你老婆买的那盒贵的要死的胭脂,哪哪不是标着张家的名字?”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老秃接过话头:“张家的名头摆在那,否则那姓张的也没底气去揍陈四的人。张客卿到底也算个风流人物,他从前的事儿估计你们都没听过。”
“是是是,知道你从前混得好。快说快说,让大家伙儿乐呵乐呵。”
柳半卿听到这,好奇心直往上窜。她昨晚同张客卿聊了这么久,大多时间都在聊她柳半卿自己的事儿,好像真没听张客卿说起他的从前。
老秃抽了管烟,继续道:“张家人在生意上十分精明,当年就是靠一个小小的胭脂厂,硬生生发展成今天这番模样。按道理,张家人都是要从文从商的,而这小子却不然。他参军,打仗,在军队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要这么踏实走下去,也能弄个军阀当当,但偏偏这小子不老实,做的事儿也太他娘的大胆了,要不是张家存心保他,别说是捧戏子,就是活着从军营里走出来都是烧高香了!”
光膀子的深深吸了口气:“他……他这是闹了啥事儿啊?”
老秃沉了声,一桌人齐齐凑过头去。再然后,再然后老秃说了什么,柳半卿就不知道了。
柳半卿的心里好似有个小耙子在抓,心里揣测着后叶,从当逃兵到泡军官老婆想了一遍,桩桩件件,都像是张客卿干得出来的事儿。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循声望去,扁头正站在门外向她招手,柳半卿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大喊祖宗啊你喊这么大声作甚么!
果然,旁桌传来了一阵嘘声,柳半卿不敢再逗留,捂着脸脚下生风,飞出永乐楼。
“啥事儿啊!”柳半卿气节地往扁头胸口上锤了一拳。
扁头被锤得不知所以然:“刚才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先生来隆春班里找你,我猜你铁定是永乐楼听书去了,便来这儿找,你瞧瞧,果然!”
“瞧你得意的,行了,那先生呢?”柳半卿猜到了个大概。
扁头朝几步远的洋车努了努嘴:“那儿候着呢。”
柳半卿抬眼望去,见张客卿正依着门笑着看她。她连忙小跑过去,问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张客卿没答,反问道:“打扰你听书了?罪过罪过。”
“知道还来!”柳半卿往他身上捶了一拳,拳头落在身上软绵绵的,“什么事儿啊?”
张客卿给她开了车门,右手垫着车檐:“你不是说欠我个人情么?上来,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柳半卿不明所以地钻进车里:“报恩?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儿?”
张客卿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我要去跟苏老板谈生意。苏老板是个戏迷,我又不懂戏,跟他谈生意费劲。”
他沉了沉声音:“主要是听不懂他说什么,我话都不知道怎么接,想让你给我做做翻译。”
柳半卿哈哈大笑:“我可是戏里的行家,别的事我不敢打包票能做好,但这件,保证您满意!我们这是去找苏老板?”
“不急,先去一趟商记。”
“商记?”柳半卿想了想,说道,“不知你口中的商记,跟我口中的商记一不一样。”
张客卿开着车,没回头:“就是商公子那一家,你可能没去过。哦,忘了给你介绍商公子了,就是……”
柳半卿玩着头发,打断他:“认识,我可熟悉,商公子常来萍方楼听戏。来梁城时我跟阿哥去商记挑彩礼,商公子还送了我支簪子。事后阿哥偷偷回去过一趟,给人家送钱去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彩礼?”张客卿惊讶地回头,“你哥要娶老婆?”
“你才娶老婆!”柳半卿瞪了他一眼,“是扁头。扁头是隆春班跑龙套的,隆春班的人娶媳妇,彩礼自然要体体面面。”
柳半卿想到刚才永乐楼的事,小心地问道:“昨天的事有影响到你么?”
张客卿歪了歪头,“是听别人说什么了?你甭管他们,要是你听着不舒服,我让报纸写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