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古宅内。
江未已被搭在肩膀上的手彻底卸了力,寒毛卓竖,怛然失色。她的脑子在此时却出奇的冷静,如同装了马达一般轰隆隆地转着。
她算是想明白了,今日就算不死也得撂在这儿。
想来她这辈子,撑死也就十余年时间,没什么出息。吃过瓜子儿唱过戏,找了个美人当爹爹,死前还见上眼真的鬼魂,这一辈子过得真是够精彩的。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爹。她这一走,不知阿爹会变成什么样。她这个爹活得憋屈,没什么指望,偏偏又是个闷葫芦二傻子,亲手给别人做嫁衣。她本指望着自己成角儿,让阿爹乐呵乐呵,带着隆春班满世界跑,亲身去坐一坐洋人的火车。
不知怎的就想起张怀瑾了。她不傻,看得出来这公子爷有故事。长得正儿八经,却迷信。一窝囊爹,一疯子娘,肯定没少招人欺负,这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江未已想到这儿,忽然就不怕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充其量不就是碗口大的疤,老子八百年后又是一条僵尸。
她等着“那不知什么东西”的动静,心里猜测着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死法。
意料之外的,死一般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搭在江未已肩膀上的手从左肩处沿着手臂滑落,穿过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勾上脖颈,整套动作犹如一只大蟒在她身体上冰冷地缠绕。
很快,江未已便意识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他在拥抱。
他在拼尽全力地拥抱。
怀抱冰冷,两条细瘦的手臂蛇一般搂住江未已,力道大得让江未已不能呼吸,像是要将她生生按进胸膛里。
她被“那不知什么东西”的举动惊得一愣,大脑在霎时间懵然。
旋即便反应过来,迅速摸出绑在大腿上的短刀反握,往身后猛地一捅。
江未已只觉搂住自己的双臂猛地一颤,心中疑惑鬼魄竟然还怕疼。
“那不知什么东西”松开了双手,身体直挺挺向后头“咚”的一声倒去。
江未已猛地转身,想看看“那不知什么东西”嗝屁了没。甚至还有些不可思议,心道这菜刀竟然还开过光。
没成想,她在转身的刹那,却望见倒在地下的竟然是张怀瑾!
惊愕,恐惧,杏目铮圆。
整个世界的重力仿佛忽然发生改变,整个纳兰古宅九十度翻转,她只觉天旋地转,脑袋猛地“砰”的往地面撞去。
江未已又一次失去知觉。
江未已不知昏迷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躺在地上想着自己到底死了没死,死了的话不知阴曹地府有没有招戏子的。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放大了数百倍的脸。
她盯着那张脸懵然了两秒,那张脸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脸颊上的茸毛。
别过头,望了望四周,依旧的小破院子,依旧的小破杂草,依旧的小破怪鸟在天上扑棱着翅膀。
她还在纳兰古宅。
于是又对上那张脸,看着发了几秒的呆。
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
“我去!”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抬起右手便向那张脸甩过去。
“啪!”
这巴掌抡得圆润,扇在脸上清清脆脆。
她才看清那张脸是张怀瑾。
张怀瑾的头被她这一巴掌甩往一旁偏过,发丝沿着掌风翻飞,整个身子都在往左倾倒。
他被这一巴掌甩直接扇懵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江未已,你劲挺大啊。”
江未已这一巴掌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加之张怀瑾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上,左半边脸都被扇出一道血印子。
张怀瑾的口腔中翻涌起一股铁锈味,用拇指往嘴角一蹭,带下来一抹血渍。
他难以置信地“呵”了一声,突然有些庆幸江未已手中没拿着那把洛阳铲,否则这一挥他的脑袋得撂在这儿。
江未已扇完直接愣在原地,满脑子都在跑着“我完了我完了”、“让‘那什么东西’直接给我一锤子吧”、“完蛋了这下死都留不到全尸”。
旋即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不还在纳兰古宅么,这张怀瑾是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
一定是做梦。
她站起身,向张怀瑾鞠了一躬,虔诚地闭着眼双手合十,嘴中念叨:“无意冒犯,厄运走开,无意冒犯,厄运走开……如果你是鬼,那么请化个别的形吧,这个皮相不吉利,我一碰上就没好事儿。”
张怀瑾看着江未已这一顿操作,竟然有些想笑:“江未已,你磕错药了吧。”
是真人?
她上前两步,往张怀瑾脸上一捏。
我去,还挺软?
江未已在张怀瑾脸上又捏又扯,意料之外的,这竟然不是套上去的皮相。
“你真的是张怀瑾?”江未已又惊又喜,乐得跟个瓢似的。
她笑着笑着,忽然便怔住了,笑容僵死在嘴角,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刚在干什么?
打了张怀瑾一巴掌,骂他不吉利,还对他的脸又捏又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