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止于大夫给柳半卿号出喜脉这件事。
柳半卿呕吐头晕的症状与日俱增,翠丫不忍看她受苦,便连夜请来了大夫,结果大夫给柳半卿号出喜脉,这可惊动了高坐明堂的张母。
张母简直喜出望外,一朝冰释前嫌,对柳半卿态度大变,又是送补品又是嘘寒问暖,跑轩兰院跑得可勤快。
整个张家都围着柳半卿转,自然引得不少人眼红,斗芳便是其中之一。
她本来就嘴快,性情直爽,一向看不惯戏子出身的柳半卿,便攀着张母的耳朵提了提柳半卿在生日宴唱戏、打台戏起火、《盘中簪》缠身种种往事,本意是想让张母记起柳半卿的不好。
哪知,张母却找了种种托词来为柳半卿辩护,且越说张母脸色越阴沉,丝毫不用怀疑,若是斗芳再说下去,张母便要用那根拐杖来抽人了。
斗芳越想越气。
她扭头看向在小凉亭里绣花的江晚意:“小姐!你看看她都猖狂成什么样了!你可想想办法!”
江晚意捏着绣花针,目不转睛地绣着手绢,一朵俯仰生姿的大红芍药跃然成型:“那你说,我要怎么做?”
斗芳当真仔细想了想:“斗芳去买砒霜,混着粥送给那个姓柳的,指定能毒死她!”
江晚意继续绣着话:“然后呢?”
“然后……斗芳天天给那姓柳的门前泼脏水,那姓柳的指定滑倒小产。”
“还有呢?我是不是要扮成吊死鬼,大半夜跑到她床边,把她的魂吓走?”
斗芳见江晚意跟她开玩笑,急了:“小姐!斗芳不是在说笑!斗芳是认真……”
斗芳的话还没说完,讪讪闭上嘴。
“还有呢?怎么不说了?”江晚意手下走线不停,听斗芳没了动静,便抬头,却看见了抱着肚子的柳半卿。
两人对视着,眼神中均是尴尬。
江晚意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低低声道:“我……”
柳半卿笑着说道:“不碍事,唱过清宫戏的。”
背后戳人家脊梁骨被当场抓包,江晚意脸色不好看,柳半卿脸色也不好看。
“你们继续聊吧,我先走了。”
柳半卿匆匆离开。
其实她能理解,毕竟人家才是正房,风头却尽数被她一二奶占光,树大招风,难免惹人眼红。
柳半卿独自一人回到轩兰院,恰逢张母搀着丫鬟款款走来。张母快步走到柳半卿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和蔼道:“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别着凉了,对孩子不好。”
柳半卿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张母的关切,她讪笑道:“没事,我身体好。”
“哎,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嘛!”张母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房间带,指挥丫鬟把各种奇珍补品放进柳半卿房中,空中喋喋不休地嘱咐注意事项,千万不要挨饿受冻啊,辛辣忌口啊,事无巨细。
柳半卿静静地望着正在说话的张母,右手不动声色地抚向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有些感慨:这就是母凭子贵吗?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张母绝对不会对自己这么好。
“娘……”她忽然唤了一声。
张母摸着柳半卿的手,没有抬头:“啊?”
“娘,娘……”柳半卿欣喜唤她。
张母笑得花枝乱颤,刮了刮柳半卿的鼻子:“你这孩子。”
柳半卿在一瞬间怔住了。暗想:原来这就是母亲么?
在她人生中缺席许久的位置,在这一瞬间竟然得到了慰藉。这不过这份感情太脆弱,脆弱到只需要一阵风就能刮跑。
“娘,我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她忽然低低声说。
“啊?”张母没有听清,猛然抬头,示意她再说一遍。
“哦,没什么。”她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张家人好不容易对她的态度有些好转,是不是抱有目的,又有什么所谓呢?能进入张家就是她莫大的福分了,哪怕这份“福分”只有一点点,也足够她拼尽全力去珍惜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柳半卿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入轩兰院的奇珍异宝从没断过,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一声毕恭毕敬的“少太太”。
她跟尊大佛似的,被供在轩兰院里,大门自然是出不了,更别说上戏台子,她的活动范围也从张家缩小到轩兰院。她多少觉得小题大做,但也不敢提出异议,便窝在房中跟翠丫学女红,绣花制衣纳鞋底儿,虽然从前没做过,但她聪明,不难学,不过一周便学得有模有样。
她慢慢习惯了低眉顺眼,打躬作揖。她整理衣橱时偶然间看见最里头那几件戏服,有几分犹豫,但还是毅然决然把最外层的衣服推到底,把戏服狠狠压住。
柳半卿在心中不停默念:她不是贱胚子,不是商女,她是张家人,是少太太。
柳半卿跟张客卿讨论过孩子的名字。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柳半卿偏头问他。
张客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书,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虬结肌肉在雪白的衬衫里若隐若现。他闻言,抬起头笑道:“男孩儿喜欢,女孩儿也喜欢。小孩子才会做选择,我都要。”
柳半卿哈哈笑道:“你这老不正经,我们的孩子可不要像你。”
张客卿不乐意了:“不像我像谁?难不成?”
“呸呸呸!怎么说话呢!”柳半卿做了个鬼脸,“对了,我没读过书,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你想好名字了么?”
张客卿把书一合,道:“我还真想了想。当年去西洋读的书,几年大头兵当的,早忘不知哪儿去了。昨儿你还不是说我在书房不睡觉来着么?我不敢跟你说我是在翻词典呢。”
柳半卿有些意外:“看不出来,你还挺认真好学。那你想出来了么?”
张客卿有些得意:“那当然,要是女孩儿,就叫玉书,要是男孩儿,就叫怀瑾。玉书红颜,怀瑾握瑜。”
“玉书,怀瑾……”她笑着,在暗暗念了几遍,摸了摸肚子,“我觉得她是女孩,是玉书。”
“为什么?”
“她老踹我,像我,天生热闹性子。”
张客卿抱着双臂:“哦?我不热闹么?我觉得我也挺闹腾的。”
“好,像我们。”
她笑盈盈望着沙发上的张客卿,眼中荡漾着璀璨星河。
那一刻,她觉得她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张客卿突然决定要启程去京都办差,这个消息打得整个张家措手不及。
“去京都作甚么?”张润月听到张客卿要去京都的消息时,正在戴耳环。她手一颤,耳环上的针被颤进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