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附和道:“卖惨呗,待姥爷回来,见她楚楚可怜样,指定要劈头盖脸骂咱一顿。”
张润月勾着细长的眉毛,气如抽丝:“我还怕他?,当初我就不同意阿弟娶她过门。过来。”
张润月勾了勾手指头,丫鬟见状,连忙碎步上前:“怎么?小的去让她好生歇着?”
张润月一脸不屑,眯着狐狸眼,目光阴鸷:“别啊,她既然想干,就让她干多些。”
丫鬟明白了意思,碎步下去,来到了张家后院。
柳半卿正挽着袖子洗衣服。她坐着小马扎,身前摆着一个大木盆,浸泡着满盆的衣服已经打了皂,肥皂泡像棉花一般灵光流转。
丫鬟指挥着一旁洗衣服的下人:“你,还有你,不用干了。”
下人们惊恐万分:“啊?为什么啊?”
丫鬟正色凌然:“你们的少奶奶不是要赎罪吗?那就干多些,把脏衣服都给她。”
小马扎上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劝道:“这些衣服足有三四盆呢,一个小姑娘洗不完的。”柳半卿闻言,抬头用袖子擦汗,在丫鬟身上上下打量,认出她是张润月身边的人。
“不碍事,你们歇着,我干的完。”柳半卿笑着安慰,继续埋下头搓洗衣服。
丫鬟见下人们没有走的意思,便大声呵斥:“怎么?你们是真不想在张家待了?!”
“这……”
“走吧走吧,她是张小姐的人。”
下人们纷纷撤走,只剩柳半卿一人,独自面对四五盆飘着肥皂泡的衣服。
她一直洗到晚上,双手冻得通红,手在水里泡得太久早已变得褶皱不堪。柳半卿搓完了最后一件衣服,一直弯着的腰十分酸软,她坐在小马扎上舒了口气,方才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刺痛。低下头去查看,手掌不知何时擦破了条一寸长的豁口,不知泡在肥皂水里泡了多久,已经发白,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骨头
柳半卿“嘶”了一声,联想到了西江茶楼里早茶上的鸡爪子,胃里翻起一阵恶心,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连忙站起身,想去处理一下伤口。
她一站起来,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两眼一黑,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柳半卿在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她正思索是不是回了轩兰院,头一偏,眼前赫然放大斗芳的脸。
“啊!”她惊叫一声,却见斗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姐,她没事儿。”
柳半卿定了定神,四处逡巡一翻。这是个极其古典卧室,雕花木门,青罗垂蔓,茶几品茗,窗口放置着插花,一根藤条从瓷瓶内伸出,向窗外舒展,攀着床沿一路往上,缠满了整个窗棂。
她这下可以确定,这儿绝对不是轩兰院。
江晚意提着一个小木箱子走到柳半卿床前,打开小木箱子,小木箱子里码放着大罐小罐药酒。江晚意握住柳半卿划破了的掌心,为她小心翼翼上药。
柳半卿看着她手中的动作,道了声谢。
“谢我做什么。我当时只是刚好路过,看你摇摇晃晃的摔在地上,我不救,你就得死。”江晚意手下的动作轻柔。
柳半卿舔了舔嘴唇,定定地看着她。柳半卿暗暗想:温柔淑贤,有容乃大,原来这才是大户人家。
“上次我小产的时候,也谢谢你了。”
“我只是……”
还没等江晚意说完,柳半卿便笑着道:“你只是路过。”
江晚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张客卿会喜欢你了。”
柳半卿一挑眉:“哦?为什么?”
“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江晚意笑得很苍白,“但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柳半卿不明白她的意思:“别说的我好像病入膏肓了一样。”
她又想到江晚意一直独守空房的事:“你受委屈了。”
江晚意手下一重,柳半卿“嘶”地一声轻轻抽气。
“受委屈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你不生气啊?”
“我生哪门子的气?”江晚意笑着看她,“你是不是真要我换上吊丧鬼的衣服,半夜三更去勾你的魂?”
柳半卿哈哈大笑,心里莫名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心存芥蒂呢。”
江晚意叹了口气:“我生来就是要嫁人的,相比起连丈夫的面都没有见过的姊姊妹妹,我可太幸运了。何况张客卿又是良人,待我不薄,我尽我的本分,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就足够了。”
江晚意帮柳半卿包扎好,又去给柳半卿的另一只手上药。
柳半卿视线一沉,目光落到了江晚意的脚上。女孩子的脚小很正常,可江晚意的脚,未免小到离谱。
“你的脚……”
江晚意的手微微一顿,自嘲道:“是,我是个小脚女人。阿娘说,我是大清的亡人,我十二岁便被带进了漆黑的屋子里,娘用白布把我的脚狠狠掰折,一层一层裹了起来。她说,大户人家喜欢小脚,不裹脚,只能嫁给乡下人。”
她顿了顿,苍白地微笑:“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姊姊们出嫁的时候都要落泪了。”
柳半卿听到这儿,忽然有种自己是恶人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看,还是当个小戏子快活些,身边还有阿哥。若不是遇上了张客卿,我一辈子都不想嫁人。”
柳半卿自己坐起身来,按住江晚意的肩膀:“对了,说起阿哥,你们还挺有缘分呢!”
江晚意抹掉了泪:“我出阁前从没踏出过江家大门,更没见过什么男子。我和你的阿哥,何谈缘分。”
“你且听我讲。我阿哥叫江晚舟,你叫江晚意,你们就差了一个字呢!”柳半卿笑得眼睛都弯了,“是不是很有缘分?”
江晚意闻言,却脸色大变,喃喃道:“江晚舟……那不是,小叔的儿子吗……”
柳半卿没听到江晚意说话,自顾自说道:“你真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阿姐就好了。”
江晚意渐渐明白过来,抬眼看着柳半卿,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我想,你不会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