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搬迁了。
选的新址一条名叫三尺湾的弄堂口,新张家装修用了只不到2个月,一座仿山西乔家大院的建筑在弄堂口拔地而起,占地广大,园林庭院部分空置出来够修两座四合建筑。
张家浩浩荡荡地从住了百年的老宅搬迁出来,临走前纳兰街空前热闹,有为张家这个瘟神庙迁走而欢呼,也有人盯着府邸的雕花窗棂和砖雕画壁出了神,琢磨着待夜阑人静时飞身潜入进去敲下一块。
说也奇怪,自从搬出纳兰街,染病的青年壮丁们病情奇迹般转好,几日后便恢复如初,能下地干活了。
染病的壮丁们隐约记得自己意识混沌之时,身边一直有个模糊的红色身影掐着手指,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缥缈地浮动着……
搬迁那日,禁足在房中的张怀瑾突然被人拉起来,紧接着冲进一群牛高马大的师傅,麻利地将屋中的大小家私尽数搬出。小丫鬟们边服侍张怀瑾洗漱边为他收拾衣服,衣服装填进竹藤箱里,不由分说地牵着他出了门去。
他意识混沌地揉了揉眼睛,不知发生了何事,踏出房门的一刻,刺眼的日光舞台灯似的打在他身上,他下意识眯着眼用手去挡。
张怀瑾已经许多日不见阳光,缩在房中的暗角当乌龟,只听见外头喧嚣一片,什么东西很重地摔在地上,什么人呼和着奔走相告,什么人在“砰砰”地锤门,又有什么人在歇斯底里地大哭……
张怀瑾游魂似的被丫鬟拉着,不知从何处飘来悠扬的无锡景调,他眼前的世界刹时间变成黑白底色,搬东西的人穿过他,化作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残影发着炫目的白光,单色调的天空飘着一缕青烟,青烟袅袅地在空中化开,变作天边的云。
“小小无锡景——盘古到如今——”
“东南西北共有四城门呀——一到民国初月份呀——”
“新造那一座——光呀光复门呀——”
待他终于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别克车里,身旁的张筱瑛抱着小竹藤箱陷进软座,眼睛一眨也不眨,嘴中哼唧着无名小调。
“小姑,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搬家。”
“为什么要搬?住的好好的。”张怀瑾不解。
“这是我们欠你娘的。”
张怀瑾瞳孔猛地一震,张筱瑛却没有再说下去,指尖绕着耳边的碎发,继续哼唧她的曲子。
别克车噗嗤一声发动,长长的车队从从纳兰街驶离,纳兰街上行走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稀奇地张望着,一辆辆黑色别克车连在一起,像寻觅高处躲避风雨的蚂蚁群。
搬到三尺湾后,张家缓缓恢复运作,与从前别无量两样。唯一变的,是从前服侍张怀瑾的壮丁们都不知去向,出街时总有人戳着脊梁骨骂着什么。
自此张怀瑾在意的事情又多了一样——张家为何要搬迁。
有一日张家下人们在庭院里做工,叽叽喳喳地聊着琐碎事,有人挑了话头,将话题自然而然引到怪病上。
“真是晦气,一月前的怪病竟传得人尽皆知,我出街买菜都要把头裹得跟生了天花似的!”
丫鬟边搓着衣服边道:“你们说也真是奇了,自从搬出纳兰街之后,还真没人害过病。”
“可不么!”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把手中的扫帚一撂,坐在石凳上猛拍大腿道,“俺儿不也染病啦?现在不仅吃得下饭,都能下床了!我看啊,再休息几天就能来上工了!”
有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觉得是从前的宅子不干净,那姓柳的戏子缠着张家不放,想让整个张家给她陪葬呢!”
“戏子本就是阴人,她还穿着戏服在满月之夜跳楼。戏子阴,满月阴,阴上加阴,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那戏子现在指定还在纳兰街的宅子里游荡呢!”
全场哗然,丫鬟们心惊地把话题又引向别处。
“哐啷!”
一旁的月洞门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张怀瑾忙稳住脚下的盆景,心虚地往月洞门外探了探,丫鬟们依旧叫苦不迭地发着牢骚,并没有注意这边。
张怀瑾偶然间路过此处,恰逢丫鬟们互发牢骚,他转身正欲走,轻飘飘的“姓柳的戏子”鬼手般抓住他的脚踝,张怀瑾动弹不得,被鬼手硬拖到月洞门前。
丫鬟们说出来都嫌脏了嘴的柳半卿,于张怀瑾却如毒瘾般戳心灌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