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铭连忙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内狭窄逼仄,尘埃飞扬,边角蛛网密布,嶙峋的铁锈像烫伤后的丑陋疤纹。
齐思铭捂着嘴不住地咳嗽,什么绅士风度,什么衣不沾尘的习惯,在此时皆化为泡影。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齐思铭沉声道,语气中带有几分怒意。
话音刚落,张怀瑾在一个通风口前停下了动作。
“到了。”
齐思铭凑上前,通风口下一片漆黑,屏息细听,只听见外头传来幽幽的皮鞋踱步声。
齐思铭敲击张怀瑾的手臂:“这是什么地方?”
张怀瑾回道:“藏储走私军火的地方。”
齐思铭呼吸一滞,双目铮圆:“你怎么知道?!”
他只好如实相告:“像这种大型游轮,特别是战时的游轮总会有些见不得人的走私勾当,我事先调查过,蝴蝶号这些年一直就在做走私船的生意。”
“那你怎么肯定这里的是军火?”
“战时值得走私的东西无非是鸦片、古董、粮食、军火。军火怕水,价格最高,自然是安排在轮船最中央最深的地方。但毕竟是走私,而且是自己的船,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做安保,我们也因此有机可乘。”
张怀瑾爬将起来蹲在通风口旁,拆下铁丝网,又从工具箱中拿出一捆麻绳,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头交给齐思铭。
他侧头看向齐思铭,用命令的口吻道:“我下去拿东西,拿好之后我会拽两下绳子,你立刻拉我上来。”
言毕,不待齐思铭回应,“飒”地一声,张怀瑾跳了下去。
齐思铭愣愣地盯着手中的那截麻绳,眼眸一沉,陷入久久的沉思。
张怀瑾,张氏企业老板,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齐思铭点头。
“回去得好好调查一下他才行。”
只一盏茶时间,齐思铭感觉手中的麻绳被拽动了两下,他得令将麻绳在掌中绕了两圈,猛地发力往后拉。
绳子那头的重量比想象中重,齐思铭拉得青筋暴起,双脚低着一边的铁管借力使力,他目眦尽裂地骂了声:“他娘的你拿了什么东西?!”
首先上来的却不是张怀瑾。
叮叮当当一阵响,二十几枚用麻绳连接起的手榴弹、十几包炸药,六七把左轮手枪被扔了上来。紧接着从黑暗中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手扒在通风口边缘猛地发力,齐思铭只觉从下方吹上来一阵风,风落时,张怀瑾稳稳当当蹲在通风口旁。
齐思铭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掌处一阵麻,甚至被麻绳勒出鲜血,好半天使不上劲。
“走吧,他们应该快行动了。”
齐思铭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认命地叹了口气,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跟着张怀瑾左弯右拐,爬出通风管道。
终于爬出狭窄逼仄之地,齐思铭长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发现二人又回到了储物间。
储物间有不少洁净水和毛巾,张怀瑾扔了桶水和毛巾给齐思铭,自己擦洗起来。
“我听泽城说,从前学校里的人都称你是‘衣不沾尘雅君子’,为了齐羽,你倒是挺牺牲自己。”
此时,“衣不沾尘雅君子”本人灰头土脸得像个饥民,“君子”眼中满是鄙夷,乜了眼张怀瑾道:“凭什么是我给你当苦力?而且你是服务生,我他娘的是个保洁?”
张怀瑾心情大好地背过身去换下污浊衣物,边擦脸边吩咐:“待会在轮船四周安置炸药,最好做延时,齐探长南征北战数年见过的稀奇案子应该不少,依葫芦画瓢应该能做得不错吧?”
齐思铭闻言自嘲地笑了出来:“一向都是我破案,这还是我第一次作案。”
张怀瑾也跟着笑了笑,又听齐思铭问:“那你做什么?”
张怀瑾套上保洁人员的外套,侧头看向他,桃花眼含笑:“帮你做保洁去。”
几刻钟后,推着保洁车的张怀瑾出现在一等舱的廊道上。
他故意将杂务堆放在狭窄的廊道内,宽度一两个人过倒是容易,然而如果是七八人、一个小队的话,杂务便会倾倒而下,创造逃跑时机。
他又将墙壁上挂着的煤油灯的插销拔下,在煤油灯下撒上香槟酒,届时停电,人们急用煤油灯时,灯便会跌落在酒液上引起大火,且一等舱的廊道上铺了红绒地毯,火势蔓延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做完一切的张怀瑾在约定好的地方和齐思铭碰头,齐思铭虽一开始不习惯做这些小偷小摸之事,但后面越来越上手,张怀瑾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得圆满。
张怀瑾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12,他合上表盖,看向齐思铭。
“差不多了,我们也准备准备。”
齐思铭抬眼:“你说准备我们逃跑?现下已不能用原来的身份蒙混过关。你想怎么做?”
张怀瑾拉着齐思铭来到侧甲板上。
微凉的海风像海女的纤纤手一般轻拂在脸上,令人陷入一番温柔缱眷的舒适之中。
张怀瑾指了指下方不远处的救生船,齐思铭明白了。
“到时候停电,船上必然是一派慌乱,无暇顾及我们。但就算有船,我们能去哪儿?虽然临近海滨,但贸然乘救生船登岸也会被怀疑。”
张怀瑾向无尽的海雾中一指。
“登船。此时与蝴蝶号同航道的还有一艘叫珍妮号的货运船,约莫四点时两船相距不足十海里,我们可以登上这艘船逃脱,他们估计也会登上这艘船。”
齐思铭点头,旋即转身靠在栏杆上,仰头享受着海风。
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张怀瑾一直保持的警惕此时终于有了一两分轻松。
他回忆起新婚时江未已的那句玩笑。
“有趣有趣,到时候我负责技术你负责看门,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银铃般的笑声依旧萦绕在耳际,他好笑地想,倒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他只但愿他所做的一切能够帮助到她。
他长久地望着堕入梦魇的海面,那忧伤的蓝和极夜的暗交织在一起,像一名头戴黑色面纱的孀妇,优雅,端庄,孤傲得不可一世。
“张怀瑾。”
齐思铭忽然叫他。
张怀瑾微微侧头,如水的月光勾勒着他的轮廓,那抹淡然的微笑还挂在嘴角。
“江梨,就是梨花白吧?”
张怀瑾眼神一眯。
齐思铭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你当初登报同梨花白打赌,还不叫我派巡捕保护你,原因便在此吧?”
齐思铭忽然朗声笑了出来。
“真是有趣啊,我堂堂巡捕房探长竟然被一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更可笑的是,梨花白就在我身边,我还浑然不知。”
“所以……”张怀瑾向他一望。
齐思铭亦向他投去视线:“你说所以?你倒是问了个好问题。”
他收回视线,摇头道:“我倒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了,江梨,梨花白……正是难办呢。”
张怀瑾正要说话,只听见上方响起鼓点般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轰——
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