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赌场出来以后,托您的福在樊华电影院谋了个侍者的差事。但您也知道祥子那凤凤势势的脾性,那日电影院放了大东亚共荣电影,祥子就……”翠丫拳头一攥,愤恨道,“都怪我,怪我没看好他!他砸了人家的放映机不说,还顶撞了王老板,枉费您的好意,活该挨人家棒子!”
张怀瑾不禁眉梢一颤。
江未已却不以为同:“此言差矣,我倒觉得祥子做得不错。自沦陷之后,日方便企图从各个方面入侵中华。强行灌输崇日亲日的思想不说,电影场中也流行起来麻痹洗脑中国青年的电影,日方冠冕堂皇地说着东亚共同繁荣,向盟友却投掷来洋枪铁炮。如今的中国正需要新青年挺身而出,祥子的行为虽是过激,但并没有错。”
张怀瑾却冷笑道:“儿戏。”
她闻言一颤。
“纵是爱国热情再飞浪滔天,他总归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前顾后顾不知自顾,再杀身成仁的正义,到最后都成了儿戏。”张怀瑾漆黑的眸光顿在江未已身上,“于刘祥子,于齐羽,于你,都是如此。”
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江未已怀中的刘祥子身子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娘……”
刘祥子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翠丫喜极而泣地迎了上去。
刘祥子靠在翠丫怀中嘶嘶抽了会气,侧头却对上正收拾医药箱的张怀瑾,他猛地推开翠丫,瘦削的身子剧烈战栗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嘶吼道:“娘?你竟然为了我去求张家的人?你还不如让我死去!你无疑是在羞辱自己,在羞辱我!”
翠丫吓得花容失色,她紧张地去看张怀瑾,上前想捂住刘祥子的嘴。
“傻孩子!是少爷救了你的命!”
刘祥子怒瞪向张怀瑾:“你又在充什么好心!哦我知道了,你是良心不安了?一个苟安的叛徒懦夫,恩施起曾经一脚碾过的蝼蚁来,借此使你的心灵得到宽慰,安抚你的心虚,以此换得一个安睡的夜晚是么?”
黄昏的残光被黑夜吞噬,斜切下的金黄色光辉逐渐被漆黑的雾冲淡,继而爬入凄凉惨白的月色。
张怀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色从身后倾涌,沿着轮廓投下黑纱似的影。
“你上过学么?”
刘祥子一愣,瘦小的脸庞爬上凄苦:“梁城沦陷之前,我何尝不是一个无忧无虑在书塾里念书的孩童呢!”
他阴鸷地冷笑:“战争让我们变成大世界的虫蚁,但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富贵人,窗外炮火纷飞,你依旧可以读圣贤书,而我呢?我呢?我只能做卖报郎在学校外偷望!”
张怀瑾静穆地望着他,像教堂中高高在上的盛洁的石膏雕像,眸光中不见一丝情绪。
他淡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在黑夜中犹如猛兽低鸣:“既是上过学的,可知‘庸夫之怒’?‘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你如今的模样,便是‘庸夫之怒’。”
刘祥子闻言怒火中烧正要暴跳而起,张怀瑾冷冷打断。
他俯下身,浓稠的黑影笼罩在刘祥子上方,他眸中泛着冷光,像蛰伏在黑暗中的蛇。
“你恨我,你想杀我,这很不错。”张怀瑾嘴角弯起弧度,不见笑意,“但我,不屑一顾。我瞧不起你,你杀了我又能如何,砸烂放映机与亲日分子唇枪舌战又能如何?你能吓退日军几分?”
“你杀了一个我,还有千个百个的我等着你去杀,你便杀去好了。”他笑意更甚,“只但愿你别过早地死去,倒在我的门前,惹我一身晦气。”
刘祥子目眦尽裂,猛地勾拳直冲张怀瑾下颚,却被张怀瑾抓住拳头。
张怀瑾微微使力,刘祥子疼得诶呦直叫。
“庸夫尚知拳头要缩回去再打出来,蝼蚁尚知抱团取暖,单靠你一人的力量能撼动高山几分,何不积攒实力,寻觅同好,练好功夫,杀我的时候才不像秦武阳一般,色、变、振、恐。”
张怀瑾长笑而去,黑暗中唯剩刘祥子寒毛卓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