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了商老板,江未已独自往公馆外走。
正要出门,商岁安忽然从后头小跑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商岁安认真地盯着她,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都听到了?”
商岁安一字一顿地说:“你会不会杀了他?”
江未已轻轻地笑了。
她揉了揉商岁安柔软的发端,温柔的笑中分明掺着苦楚:“夜很深了,回屋里吧。”
商岁安愤然地躲开她,青涩的嗓音中带着怒意:“我当初就说你不能嫁给他!现在好了吧!你当初满心满眼相信的人,现在成了大骗子,大汉奸!”
江未已目光一沉,严肃道:“我说了,回屋吧。”
商岁安却不打算放过她,他坚定地看向她的眼底:“我知道现在姐姐心里很痛苦,很纠结。作为妻子,你很爱他,但最为江未已,你必须恨他。爱和恨交织着撕扯着你,你现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对不对?”
江未已覆在他发端的掌心开始微微颤动。
“现在你又可以去何处?你能逃到哪里?”
商岁安攥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很凉,于是低头对着她冰凉的指尖轻轻呵气。
“姐姐,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之前,先留在这儿吧。”
江未已微仰着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夜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会不会去杀了他?
她的眼前浮现出倒在血泊中的张怀瑾,还有,那把枪。
江未已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现在很想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痛哭一场,很想将自己灌醉,在雨后昏暗潮湿的街角疯一次。
方才商老板问她有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她确实犹豫了。
她害怕,害怕真相撕碎她的肉体,将她的灵魂残暴地踩碎,害怕打开纸袋看到不是真相,而是一滩血淋淋的骨骼。
当猜想得到证实的时候,她是那么的猝不及防。
她脑海里飞速闪过昔日张怀瑾的剪影,她想起他说:“你杀了一个我,还有千个百个的我等着你去杀,你便杀去好了。”
想起他说:“前顾后顾不知自顾,再杀身成仁的正义,到最后都成了儿戏。”
还想起那个梨花飘落的下午,他似个教书先生:“世人只在乎杨朱的前一句,却不知后一句‘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意思是只要人人贵己,且尊重他人的生命,则天下可太平。”
最后,萦绕在耳际的却是那一句:“但求,你信我。”
似是有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的心脏,她低头抬手扶额,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既已知道自己是梨花白,既已触碰到南京之战留给她的那永生无法愈合的丑陋疮疤,既已知道自己苟安偷生,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为什么,还敢来招惹她。
江未已转念一想,她心存侥幸地想,也许他也不愿做这叛国之人,南京战役时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可他为何还要再公馆内祭奠张客卿呢?
江未已感觉得到,也看得出来,张怀瑾对父亲并没有表现出恨意,甚至,还有几分藏于深处的怀念。
江未已一时觉得恐怖如斯,她紧抱着双臂,风呼啸着灌进她的领口,夜的温度一时间降至冰点,她裸露的手臂简直要结出霜来。
她猛然意识到,那个曾耳鬓厮磨,相濡以沫的熟悉面孔,其实只是薄茧后的一团虚影而已。
那日之后,张怀瑾很快就出了院。
陆泽城没有选择阻拦,因为他知道,张怀瑾想要,也需要找些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