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还不知道云葭已然知悉此事了,他此刻正与徐琅还有赵长幸往西河村那边去,并未与孙明派去的人同路,免得被人发现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他们三人比那些人稍后了一炷香的时间。
到那的时候,好戏正好上演。
林家在西河村的位置虽然算不上顶好,但几间房子却建得十分不错,四平八方的几间阔房,占地就很大,与村里其他人家用篱笆围起来不同,林家是用灰色的石砖砌成高围墙的,里面的房子也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坚固、大气,这但凡有个不知情的人过来,恐怕得以为这林家是什么富绅地主。
不过说句富绅其实也不为过。
罗妈妈在徐家地位不低,每个月的月钱足有十几两,还不算平日云葭和徐冲赏给她的,她对林大河没情意,对两个孩子的感情也一般,但既为人母,感情上亏待了他们,就只能尽量从金钱上弥补他们,所以每个月发月钱,罗妈妈几乎有大半都送到了林大河这边。
林大河贪图享乐,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前些年把老房子推倒重建,又把旁边的地也给扩了进来,还在家里种了不少果树,要不是怕旁人说道,恐怕就连伺候人的丫鬟都得请几个。
但其实在跟罗妈妈成亲之前,林大河是西河村最穷最没用的男人了。
要不然也不会二十八岁都没人肯嫁给他。
村子里的人都说林大河命好,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在家里享福了。
前些日子听说林大河跟罗氏和离的时候,村子里还闹起了不小的动静,谁也没想到这两人一大把年纪竟然会和离,可罗氏并未露面,众人无法从她那边知晓什么,只好来跟林大河打探情况,偏偏以前成日在村子里晃悠的林大河这阵子也一直待在家里不肯见人。
众人打探不到消息,这心里就跟被爪子挠着似的,更痒了。
时不时就转到林家这边过来瞧瞧,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个蛛丝马迹,万万没想到今天一群人吃完饭溜达过来的时候,林家的门竟然开了!
——看样子是被人踹开的。
里面噼里啪啦传来一堆声响,就跟强盗来洗劫了似的,村子里的人又是震惊又是害怕,显然没想到这天还没暗,这群贼人竟这么大胆!
偏偏他们这边又不是城里,就连想报官都没法子。
看着那被踢踹在地上的木门,也不知道踢门的人到底是什么力气,这门被踹了个四分五裂,这会还在地上微微颤动着。
再听里面传来的哭求声。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要是不进去帮忙,林大河恐怕会被人打死,到底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也不好见死不救,有人跑去喊人,也有胆大的人拿着地上随手捡的大石头往林家那边靠近的,想先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看却吓了一跳。
林大河已经被揍得见了血了。
“小张子,什么情况啊,大河他、他咋样了?”有人在身后悄悄问道。
那名叫小张子的年轻人是他们之中身材最强壮最魁梧的人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里面的人一把抓住胳膊,手里握着的石头连用都没用上就被人夺走了,吓得他当即脸色煞白,嘴里也直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边说边往后退。
他身后的那些村人一看到这个阵仗,也纷纷吓得白了脸,想逃,却腿脚发软,连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高得跟山一样的男人提着小张子一步一个脚印出来。
小张子也有八尺高,可在那个男人的手中却跟个小鸡仔似的被人拎着,毫无反击之力。
村人瞧见这个阵仗,更是吓得两股颤颤。
“你们是林大河什么人?”高大的男人走到外面后随手把小张子一扔就睨着一双眼把眼前的村人都看了一通。
村人此时哪里敢回答?纷纷低着头当起鹌鹑。
恰在此时,刚才去村子里喊人的那些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不少操着家伙什的年轻人,一个个威武雄壮的,顿时让人安心不少,刚刚还不敢说话的那些村人立刻往那边跑。
小张子也扶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地往那边跑。
“你、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的,天都还没暗,你们、你们想做什么!”有个年轻人抓着一把铁锹冲着高大男人说道,边说边又看了一眼林家,隔得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叫求饶声,让人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年轻人心里还是有些惧眼前这个高大男人的。
也是仗着人多,才敢吞咽着口水冲男人叫嚣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婆娘可是诚国公府明成县主的奶娘!我、我劝你们尽快走,要不然等我们告到诚国公府去,让你、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人状似凶狠地把话说完。
可男人却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像他们这种刀口讨生活的人岂会被这样一番话威胁到?再说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情况。
来找他们的正是诚国公府的人。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年轻男人听到这么一道笑声,脸更白了,他身后其余村人也一样。
“你、你笑什么?你别不信!你既然是大燕人就应该知道诚国公有多厉害,你……”他还想说话给自己壮胆,却见男人不耐烦地抬了下手。
年轻人也不知道怎得,看到他这个手势,竟下意识住了嘴。
“老子不是强盗,也不是来洗劫的,别再来跟老子说你那套话了。”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还在泛着嘀咕,你们不是强盗那是什么啊?但这番话到底不敢直接跟男人说。
这男人一看就是沾过人血的,他们可不敢跟他硬碰硬。
可男人却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自报了家门:“老子是来跟林大河要钱的,林大河的儿子问我们借了一大笔钱,到现在还没还。”
他边说边扔出去一张纸,嘴里跟着一句:“诚国公再厉害又怎么样,难道还能让人欠钱不还吗?这可是林东亲自签字画押的!”
那纸轻飘飘地落在村人的面前,有人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字迹,有人认了出来,跟身边人小声道:“是东子的字迹。”
“是他的是他的,东子写字跟狗爬一样,还喜欢写完在旁边蘸一点。”还有人小声补充道。
一群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你们要钱就要钱,干嘛打人啊?”有人听着林大河的哭求声,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又因为知晓男人不是山贼强盗,胆子也大了不少,此刻便看着男人小声嘀咕道。
“笑话,他要能还钱,我会揍他?等他儿子等了半个月,到现在都没等到,来问他老子要钱,他老子还不肯认账……子不教父之过,既然儿子不肯还钱,老子又不肯认账,那老子就打到他认!”
“就算官老爷来了,也说不出我们的过错。”
“我看你刚刚东子东子叫得挺熟络的,看来跟林东的关系不错,要不——”男人看着那刚才说话的年轻人眯了眯眼,突然几个大步上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一把抓住了那个年轻人的手腕,“你替林东还钱?”
那年轻人吓得当场挣扎起来,脸色苍白,脸往后扭着,嘴里也喊着:“大伯救我!”
可这个时候谁敢上前救他?村人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直直后退了,年轻人口中的大伯刚想替自己的侄子求饶,就又见那个高大的男人看向他们,“还有你们,我看你们跟林家的关系也不错,要不然你们替他还了?老子收到钱,绝对不多留!”
村人哪有钱?!
即便有钱,那也都是他们的血汗钱,怎么可能给林家填窟窿?
刚才还觉得林大河可怜,觉得心有不忍的一群人此刻纷纷摇头:“这位壮士,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我们没钱。”
“而且我们跟林家的关系也不好,我们就是、我们就是路过。”
“对对对,路过路过,壮士不知道,这林大河父子的品性不好,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们。”
……
一时众说纷纭,谁都担心被这个男人看上,要他们替林大河父子还钱,嘴里都在说道林家父子的不好,着急撩火地与他们撇清关系。
男人神色沉沉地打量着他们,也不说话。
直到林家有人走了出来:“大哥,那姓林的还是不肯还钱,怎么办?”
男人这才开口:“今天就算了,下次再来。”他边说边把手里那个已经吓得快晕过去的年轻人朝众人扔去,嘴里跟着一句,“你们最好说的是真的,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骗我……”
众人一听这话,都未等男人说完就连忙摇头道:“不会不会!”
“我们不敢不敢!”
他们说着见男人没有别的反应,便扶着快晕过去的年轻人立刻往村子里跑,谁也顾不得再去管林大河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了。
男人身边的年轻小子看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噗嗤,也亏得孙哥想出这么个损人的法子。”
“现在这群人知道林大河父子欠钱,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再沾边?”
男人笑笑,并未说什么。
看着村人从视野中跑开,他方才往身后看了一眼:“没弄死吧?”
“哪能啊,您和孙哥都发了话,我们可不敢真的把人给玩死了。”年轻小子笑笑,“留着气呢,死不了。”
男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走吧。”
他说完径直策马离开。
年轻小子则去里面招呼其他兄弟,而后一伙人便趁着还未彻底黑下来的天跨马离去。
马蹄扬起一片沙尘,而此刻距离林家不远的一处小山包后还有三个年轻人的踪影,正是裴郁三人。
他们从好戏上演就已经在这待着了。
目睹了黑市带来的那些人是怎么揍林大河的,又是怎么颠倒黑白拿着林东已经还清赌债的欠条骗人的,此刻看着林家两块木门还倒在地上,而村人却早已跑远,谁也没去理会挨打的林大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恐怕今日之后,这林家父子就彻底成了西河村的瘟神,谁都不敢跟他们沾边了,而林大河但凡还想好好活着,就必定不会再来惹徐家的嫌,免得死得更快。
“痛快!”
终于,小山包这响起徐琅的声音。
他右手握拳往自己左掌心中重重擂了一拳,双眼亮晶晶的,只觉得自己此刻心中的这种痛快比自己亲手揍林大河还要甚!他往旁边看,裴郁依旧面色无波地坐在马上,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照在他的身上,紫红色绮丽的晚霞衬得他清冷的眉眼也添了几分绮丽。
“真有你的!”
他朝裴郁的肩膀上也擂了一拳。
赵长幸也看戏看得十分痛快,此刻同样看着裴郁说道:“阿郁,你行啊!”
这一拳不重,裴郁身形也未动,闻二人言,也只是说:“好了,戏看完了,该走了。”
二人自然不会有别的话,正欲跟着裴郁离开,徐琅眼尖,瞧见山下有个人正在往林家那边去,他忽然勒马,低声:“你们看,那是谁?”
裴郁和赵长幸循声看去。
便瞧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往林家那边跑,边走边还小心往四周打量着,显然是怕有人过来。
起初那人背对着他们,三人也未看清他的脸,只能瞧出他的身形和衣着,是个年轻男子,直到那人走到林家那边要进去的时候又回过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三人方才认出来——
“是林东!”
说话的是徐琅。
“看他这个样子,估计刚才林大河挨揍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赵长幸摸着自己的下巴忽然沉吟了这么一句。
裴郁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也是赞同赵长幸这个想法的。
“要不——”
徐琅忽然跃跃欲试提议道:“我们蒙上脸,再去把林东揍一顿?”
他对林东也挺不爽的。
裴郁冷冷瞥他一眼,无言。
他虽然一言不发,但徐琅却被他看得歇了心思,嘴里嘟囔道:“……不去就不去。”
赵长幸少见自己好友有如此认怂的时候,他这发小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对着徐叔叔都能直接连名带姓喊,也就只有在徐姐姐的面前才乖顺些……没想到现在对着裴郁也这样。
他忍不住压着嗓子笑话他。
徐琅听他笑话,直接瞪眼,手肘还往人肋骨处撞了下。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现在裴郁跟他姐越来越像了,总是无形之间让他觉得威严,忍不住只能听话。
他瞥了瞥身边的裴郁,心里咕哝着真是邪了门了,还想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裴郁说道:“出来了。”
“谁?”
他下意识接了一句,心里却想到什么往底下看去,便见林东竟然背着一个包袱,抱着一个罐子从家里走了出来。他出来的时候还往外面张看几眼,待未瞧见人,立刻一股脑地往前跑,生怕会被人抓到。
位于小山包后的三人,又或者说徐琅和赵长幸看到这个画面纷纷有些无言。
好一会,赵长幸才皱着眉头说:“林东他……这是跑了?”
徐琅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还以为林东刚才关门是去救他那个畜生爹了,没想到是打算跑路。
“他手里拿着的那个罐子是什么?”赵长幸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
裴郁神色无波道:“应该是林大河藏起来的钱。”他看到那罐子上面还带着土。
不过他会这么想,更多的还是从人性出发。
只是无论是钱还是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看看能不能今晚还能再见到她一会,视线毫不犹豫地从林东的身上收回:“走了。”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率先策马离开。
徐琅此刻也歇了心思再去揍林东一顿,见裴郁离开,也跟赵长幸一左一右策马追去。
……
三人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别说再看见什么落日余晖了,就连街上那些小贩也都已经准备挑着担子回家了。
这么晚,三个人怕回家再让下人做菜太麻烦,于是就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还开着的食店就进去了,叫了三碗面条并着几盘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