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幸和徐琅虽然出身士族,从小过得就是锦衣荣华的日子,但因出自将门,自小就被父亲带着磋磨,于饮食上面倒是并不怎么挑剔。
至于裴郁,更是对吃喝一块并无所谓。
这会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趁着等东西上来的间隙,赵长幸还是对裴郁发出了叹服的声音:“阿郁,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就读书好,没想到……今天如果不是你,就我跟阿琅,肯定没办法完成得这么漂亮。”
“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赵长幸说着便朝裴郁端起了手里的酒盅。
这酒是刚才赵长幸朝老板要的,要的时候还挨了徐琅一记白眼。此刻看见赵长幸要敬裴郁喝酒,他啧一声,不等裴郁拒绝,他就吃着花生米率先开口说道:“你可别害他。”
“嗯?”
赵长幸不明所以,奇道:“我怎么就害阿郁了?”
“他……”
徐琅本想说那日裴郁喝醉,翌日被他姐训斥的事,但又觉得这毕竟是裴郁的私事,虽然他们三关系挺好的,但徐琅也不喜欢拿朋友的私事寻开心,便咕哝一句:“反正他不会喝的,你就别敬他了。”
说完便继续低头吃起了花生米。
赵长幸觉得他奇奇怪怪的,知晓从他这里问不出,索性便看向当事人。
裴郁见他看过来,倒是没有隐瞒,与他说了原因:“我之前答应过他姐,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诶?徐姐姐?”赵长幸听到这话更为怔愣了,“这是为何?我记得徐姐姐平日也会小酌几杯,她应该不会拘着你才是。”
“之前跟杜院长去参加宴会那次,我多喝了些,醉了,正好被他姐姐看见……”
后面的话,裴郁没说,但赵长幸已然听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出门在外,倒的确不能多喝,容易误事。”赵长幸边说边点头,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尤其见裴郁说话的时候,面上挂着温和的笑,这股子怪异便更深刻了,偏偏他又说不上来。
只能兀自端着酒盅发呆。
“我以茶敬你吧。”裴郁跟赵长幸说道。
他手里握着一盏粗茶。
赵长幸看见之后也就把心里那些没有头绪的想法抛到脑后,笑着跟裴郁敬了一盏。
两人一个喝茶一个喝酒,闲说几句之后,吃的也就上来了。
“闻着还挺香的。”
三个大少年晚上没吃,又忙活了这么久,到现在都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赵长幸刚分完筷子想开吃忽然被徐琅拿手肘狠狠撞了下胳膊,手里的牛肉一时没握稳,赵长幸气道:“姓徐的,你做什么!”
徐琅一把抓住他,压着嗓音道:“你轻点!”
“你做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赵长幸看他这副样子不禁挑眉。
三人正好坐在窗口的这张桌子,沿着窗口往街对面瞧,赵长幸恰好看见一个眼熟的女子走在街上,顿时明白徐琅刚才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了,他嘴里忽然长哦一声,笑眯眯道:“我说我们徐小爷这是怎么了,原来是碰到自己的欢喜冤家了啊。”
“哟,许久未见,沈姑娘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他乐得看自己发小笑话,看着沈杳的方向,故意用一双眼睛睨着自己的发小,嘴里继续慢条斯理说道:“不如我请沈姑娘过来叙叙话?毕竟也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想来沈小姐这份脸面还是肯给的。”
徐琅看赵长幸这副嚣张样就忍不住想啐他,但想到什么,他突然也扬眉笑了起来。
“行啊。”
赵长幸一怔,显然没想到徐琅答应得会这么痛快,“你……”
正欲询问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瞧见徐琅同样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与他说道:“你要不要看看站在沈杳旁边的是谁啊。”
嗯?
赵长幸闻言,略呆了一下。
他刚才就注意沈杳了,并未瞧见旁人,此刻被徐琅一提醒,下意识地又往外面看了一眼,这一瞧,便瞧见沈杳身边还站着一个绿衣姑娘。
绿衣姑娘梳着双螺髻,头上并未着珠钗步摇,而是用和衣裳同样的丝绦绑成蝴蝶结的样子,走起路来,两根绿色的丝绦一晃一晃的。
她的手里拿着一小包吃的,腮帮子永远鼓鼓的,不知道正在跟沈杳说着什么。
许是察觉到赵长幸的注视,她忽然转过头。
赵长幸原本还怔着神看着她的方向,忽然瞧见她转头,立刻低骂一声,下意识就蹲下了身子。
徐琅看他这样本来还想笑话他,就瞥见原本好好走着路的沈杳也忽然跟着转过头,才扬起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然后他也跟赵长幸一样蹲了下去。
桌子底下一对好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剩下裴郁还端坐着。
“怎么了?”
外头街上,沈杳正在问表妹阮裳。
阮裳嘴里还塞着一嘴吃的,闻言,摇了摇头:“唔,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沈杳闻言也就没说什么。
往对面的食店看了一眼,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忽然扫见一个眼熟的男子。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是他……”
她下意识呢喃道。
“谁啊?”阮裳边问边也跟着往那边又看了一眼,这一看,她也睁大了眼睛,“咦,这不是那个写信先生吗?”
因为不知道裴郁的名字,阮裳一直是这样称呼裴郁的。
沈杳嗯了一声,见裴郁往她这边看着,大抵是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牵着阮裳走了。
“阿郁?她们走了没啊?”桌子底下,徐琅和赵长幸压着嗓音问道。
目送已经走远了的两人,裴郁继续吃着桌上的狮子头。
这狮子头还不错,吃着味道挺好的,裴郁寻思着下次带云葭过来尝尝看,嘴里却说:“还没。”
“怎么还没走,外面又没什么好逛的。”
底下又传来一声吐槽。
裴郁继续老神在在吃着东西,每次跟徐琅和赵长幸一起出去,两人就跟风卷残云似的,只要下手慢点就一定吃不着什么好东西,裴郁虽然不挑食,但也不想每次都吃两人的剩菜。于是把桌上的小菜都吃了一遍,他方才开口:“走了。”
徐琅和赵长幸显然不知道裴郁那点心思。
听他说走了,当即长吁短叹扶着已经蹲得发麻的腿站了起来:“累死我了。”
这一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又变得颇为尴尬起来,好在两个尴尬的人谁也没有在这个当口说什么,裴郁也不是那种会多嘴闲问的人,之后这一餐饭,倒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等吃完晚膳。
裴郁自发去结账,徐琅和赵长幸也没跟他推辞,走的时候,裴郁又打包了一份桂花甜藕。
提着东西出去的时候。
赵长幸眼尖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奇道:“阿郁,你还没吃饱?”
裴郁也未曾多解释,只说:“夜里还要看书。”
赵长幸一听这话果然没再询问。
夜深了,再耽搁下去,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三人一道骑了一会于长安大街上分开,又骑了一刻多钟的时间,裴郁与徐琅便到家里了。
看着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矗立着,而屋檐之下两盏等待人归的灯笼依旧明亮。
“怎么了?”
徐琅翻身下马之后,发现裴郁还跨坐在马背上,不由挑眉询问。
“没事。”
裴郁笑着应了一声。
他就是许久没回来了,怪想念的。
那次走的时候,他失魂落魄、痛苦万分,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这样轻松地回来,心里充斥着高涨的情绪,包裹着他全身,他翻身下马又提过那盒桂花甜藕。
门前下人早就瞧见他们候在一旁了。
此刻见他们过来,纷纷喊道:“少爷,二公子。”
徐琅摆摆手,让他们把马牵走,裴郁则与他们微微颔首,两人进去,路上碰到元宝,徐琅还特地问了一声:“我们今晚没回来,阿姐没说什么吧?”
今日徐琅并未带元宝出去,是由小顺子回来传话的。
不过作为徐琅的贴身小厮,他自然清楚他家少爷今日去做了什么,知道他家少爷在问什么,他十分自信的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没没没,小顺子说完之后,小姐就去跟霍夫人吃饭了,两人吃完还去院子里散步了。”
徐琅听完之后长松了口气,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姐。
裴郁一样把心落了下来,他原本还担心小顺子会完不成任务,只是那个时候也只能把事情交代给小顺子了,没想到这次他完成得还挺好的。
提着桂花藕。
裴郁跟徐琅继续往前走,等到自己院子前,他便与徐琅告辞了,走前还留了一句:“今夜不用过来了,我明日再抽查你的功课。”
徐琅恨不得他日日不抽查才好。
倒也不想表现得太高兴,省得明日裴郁故意搞他,他哦一声:“那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见裴郁轻轻嗯了一声,提着东西离开,他立刻勾着元宝的肩膀走了。
嘴里跟元宝说着今日西河村发生的事。
裴郁这会还未走远,听到徐琅那随着风传过来的声音,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没去制止什么,他继续往屋中走。
这个点。
二虎已然睡了。
小顺子则还在屋中等着。
自打违背少爷的意思告诉明成县主之后,他这颗心就一直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坐在屋中等少爷回来,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他立刻走了出去。
“少爷!”
小顺子看着裴郁回来,眼睛都亮了,但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又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裴郁并未瞧见他脸上的那点情绪,看到小顺子就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你想法子把东西交给惊云去。”
他寻思着这个点云葭应该还未睡着。
小顺子知道这是要给县主的,连忙接过应了一声,但人却犹豫着未动。
裴郁站在桌边倒了一盏茶,还未喝就瞧见小顺子还站在那,不由皱眉道:“怎么还不去?”
“这、这就去。”
小顺子说着,人却还是未动。
裴郁何等聪明?见他这样,不用细想都知道出事了,他把手里的茶盏放下,看着小顺子问:“她知道了?”
见他惊得瞪大眼睛。
裴郁知晓这事八九不离十,肯定是没瞒住她。
早就知晓不该抱有期望。
裴郁倒是也并未生气,只是轻捏自己的眉心,无奈道:“她怎么说?”
小顺子忙道:“县主没说什么,只说、只说随你们去吧。”说完他又跟裴郁认起错:“少爷,是我没用,是我没办好差事,您罚我吧!”
裴郁懒得罚他。
就连他自己都没法在她面前说谎,更何况是别人了,他懒得听小顺子认错,挥了挥手:“去送东西吧。”
小顺子知道少爷这是不跟他计较,高悬的心放下,他抹着眼泪轻轻答应一声。
正要离开,忽听少爷在身后说道:“你先等下。”
然后他就听到屋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看,便见少爷正朝书桌走去。
知晓裴郁夜里回来要看书,小顺子早早就把磨研开了。
此刻裴郁一手扶着宽大的袖子,一手提笔蘸墨,临了要写却又凝眉许久,沉吟该写什么,最后满腹的话只化作三个字——
我错了。
等墨迹干,他长舒一口气,把纸张合上后交给小顺子,这才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