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还想说话。
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却被人悄悄握住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但裴郁还是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回过头看向云葭。
“你就听阿爹的吧,高兴高兴。”云葭看着裴郁说。
裴郁自是听她的话,一时便也未再说什么了,只在桌下悄悄回握住云葭的手,又牢牢地握于自己的手心之中。
徐冲想到什么又问:“可有说成绩何时出来?”
裴郁忙答道:“姜大人说今日把成绩先送进宫中,应该不会超过三日,便会把桂榜重新贴上了。”
“行,那三日后,咱们好好热闹下!”
一家子于是高高兴兴说起此事,还有说起要邀请哪些人,裴郁任他们讨论着,自己则只是在一旁含笑听着。
酒足饭饱。
徐琅已经喝醉了。
赵长幸也喝得有些糊里糊涂。
裴郁亲自送他出去。
为着他的事,这几日没少让他们替他奔波。
今日赵长幸喝得也有些多。
裴郁扶着他,边走边问:“没事吧?”
“没事,我可不是阿琅,我可是真的千杯不醉!”赵长幸一副豪气干云地摆着手,说着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裴郁看得无奈,也懒得与醉鬼多说。
只让人去准备马车。
等他扶着赵长幸出去的时候,门前早已备好马车。
裴郁正欲扶他上去,赵长幸忽然抓着裴郁的胳膊说:“裴郁,你真出息,你可一定要继续这样出息下去!把所有人都打倒!”
“好。”
裴郁好脾气地应道。
见赵长幸松开手没有别的话了,裴郁这才把人送上马车,又替人拿了个靠枕放于脑袋后面靠好,省得回头他这样一路躺回去,脖子不舒服。
而后又同车夫叮嘱一声,让他慢些赶车,这才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马车已经启程。
裴郁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见它渐行渐远,正欲离开,却忽然敏锐地发现有人在看他。
他从小就有着近乎于兽类的警觉。
自是立刻看了过去,便瞧见远处一株茂盛的白杨树后果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显然没想到会被他察觉,想要往树后面隐藏已经来不及,僵着身子与裴郁对视了一会方才大步转身离开。
裴郁蹙眉看着老人离开的方向。
他的记忆一直都好于常人,自是记得这张脸。
——香山茅草屋下的那个男人。
没想到他会在这,又回想他先前看着他时的那副模样神情,裴郁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抿唇,眸光也渐渐沉了下来。
直到身后传来门房的声音,问他怎么了。
他才回过神,说了句“没事”,又望了一眼老人离开的方向,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回到府中。
裴郁正想回前堂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却在半路碰到了云葭。
她站在一株柿子树下。
正是吃柿子的好时节,高高的树上缀满了金黄的柿子,数不尽的果子,远远看去,就像是缀着无数个小灯笼。
裴郁一路沉吟着走来,在看到云葭的时候,原本寂然的脸上却立刻扬起浓郁明耀的笑容,他立刻大步朝人走去,双眼亮晶晶地与云葭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又问云葭:“徐叔他们呢?”
“霍姨带着阿爹回去歇息了,阿琅也被元宝和吉祥扶着回房歇息了。”云葭说着又看了一眼裴郁:“担心你也醉了,过来看看你。”
“长幸走了?”
裴郁先点了点头:“走了,我把他送上马车了。”而后又目视着云葭面上的关切,笑盈盈地回道:“我没事。”
今日他虽是主角。
但喝得最多的反而是徐叔和长幸他们,他倒是并未喝多少。
要不然他也没法送赵长幸出去。
云葭显然也看出他脸上的清明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朝裴郁伸出手。
裴郁瞧见之后,面上笑容自是更为浓郁。
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立刻就笑着朝她伸手,而后视若珍宝一般牵住了云葭的手。
“有些凉。”
握住之后,裴郁就皱了眉。
如今天渐渐凉了。
也不知道她在外头到底等了多长时间,裴郁不由又把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为她取暖。
云葭笑着说没事,却也未曾阻拦。
二人沿着院子往前走,云葭边走边问他:“累不累?”
若是旁人这样问他,裴郁自是会笑着说不累,但面对云葭,他却毫不犹豫地看着她点头道:“累。”
说完还停步于木槿花灌丛旁。
仗着此处没有旁人,他朝云葭张开双臂,跟小孩撒娇似的要抱抱。
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法子。
又或许是以前见旁人用过,自己也得过其中滋味之后便彻底喜欢上了。
云葭看着好笑。
少年就如雨后的春笋,春雨一润便立刻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比起他刚来徐府时的模样,如今的裴郁长得已经不知要比云葭高出多少了,可此刻他却依然愿意把自己伪装成长不大的少年、小孩,为得她一个温暖的怀抱,耍着无赖玩着赖皮。
可明明洞悉他这是伪装,云葭还是笑着上前把他给抱住了。
双手环绕在裴郁的后背。
就像真的安慰小孩一般,云葭抱着裴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裴郁本不觉得累,他一向很能吃苦,也很能扛得住压力,但此刻被云葭这样悉心照顾般抱着,他竟觉得浑身的疲惫和筋骨好似真的在这一刻全部变得松软了下来,让他产生出一丝依靠的想法。
他把脸埋在云葭的肩膀上。
并未把所有的支撑放于她的身上,怕云葭累到,但他却忍不住拿脸轻贴她的肩膀,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疏解浑身的疲惫。
“明日就去找阿爹吧。”
耳边听到云葭传来的话,两人离得那么近,裴郁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说话时喷洒在他耳朵上的滚烫气息。
他的心霎时一动。
几乎是立刻,他就站直了身子,垂着眼睛,双目震动地看着云葭。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知道所以才这样震惊。
“怎么,不肯去啊?”云葭看着他面上的震惊,故意道。
“不!”
话说出口,忽觉不对,他忙又摇头:“不是!”
“肯,我当然肯!”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说完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再次上前环抱住云葭。
他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没想到她会主动与他提起。
裴郁的心情显然十分激动。
激动地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胸腔里面那颗滚烫的心快得仿佛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那我要做什么?”
“要不要先去买些东西?”
他记得别人家的女婿上门都是要提着东西去的。
之前长幸去阮家就是这样。
“明天买会不会来不及?要不我今天出去吧。”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生怕自己没买而怠慢了云葭和徐叔,裴郁说着就站直了身子,慌里慌张打算先去外面买些东西。
他说着就要走,却被身后一脸无奈的云葭拉住手。
“不用买,又不是提亲,就是先跟家里人说一声,等正式提亲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何况——”
云葭想到什么,不由看着他揶揄道:“你要去买,你有钱吗?”每个月也就她发给他的那点月钱,多给他还不要。
之前几次请客,估计早已把他的荷包给弄空了。
裴郁显然也想起这事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小声道:“那之后我再去准备,到时候你再给我钱。”
他还是很激动。
为即将到来的明天,他甚至觉得今晚恐怕是睡不好了。
一时又是激动于明天的到来,终于可以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了,又是忐忑害怕徐叔会不会不同意。
脸仿佛成了调色盘,情绪多种多样徘徊于脸上。
手再次被云葭用力握了一下,涣散的思绪和神智就此重新收回,裴郁抬头看向云葭,便看到了云葭那张仿佛可以包容一切事物的脸。
她依然满目温柔地看着他。
似乎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紧张忐忑,云葭握着他的手宽慰道:“别担心,阿爹很喜欢你,不会不同意的,你放轻松就好。”
裴郁听到她的安慰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好。”
他轻声应道,然后回握住云葭的手,双眼也慢慢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之后裴郁便陪着云葭先回了房,回来的时候,他面上激动依然未散,正欲回房歇息,可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个男人,他面上的激动和热切便又渐渐消下来一些。
脚步也又再次停住了。
先前一路从外走来之时,他已然猜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了。
他知道他的生母从前身边有两个得力干将,一个是她的乳娘,在他生母死后,她也跟着离开回到了老家清河;而另一个听说是个男人,虽是个哑巴,武力却极其高强,在他生母死后,他便去了香山那边做她的守陵人。
裴郁从未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如何,至亲血缘都如此,又何谈外人?
所以他也从未去理会过他们的存在。
如果没有这次的卷子事件,还有刚才那个男人的出现,裴郁或许永远不会去理会他们,无论是裴行时还是那个老人,对他而言都只是不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他们如何。
与他无关。
他如何。
也与他们无关。
可经此一事,未免再出现什么纰漏,裴郁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看看裴行时和那个老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想再被他们任何一个人破坏他如今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安稳生活。
这样想着。
裴郁便没有回房,而是往门房走去,打算去一趟香山和他们说清楚。
他要在明日到来之前解决所有事情。
这样才可以安心地让徐叔把云葭交给他。
他再也不想像之前那样,被人随意玩弄摆布他的命运,让事务脱离他的控制,还差点牵连他的身边之人。
马厩就在门房旁边。
裴郁吩咐一声,立刻有人把墨云牵了过来。
如今门房这边的人也都与裴郁熟了,牵着墨云过来的时候,还问裴郁:“二公子要去哪,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你?”
裴郁自是未说要去香山。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闻言也只是说:“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着便牵过墨云翻身上了马。
正午时候,苍蓝穹顶之上的太阳正是最耀眼的时候,裴郁迫不及待想着去解决这件事,解决完就好了,他就这样独自一人骑着马一往无前地朝城门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