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马天浩一副小心眼的样子,索朗忍住笑,继续逗他:“我看是你想小钟了吧。他坐明天最早那班高铁回来,你可以去火车站接他。”
“要去你去。”马天浩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然而,没过多久,终是耐不住好奇心的煎熬,又问:“你要不是为了睹物思人,干嘛整天闷在技侦中心的小机房里呀?”
索朗斜睨了马天浩一眼,缓缓吐出三个字:“看录像。”
确实,索朗盘踞在人家技侦中心的小机房里,一整天都在看录像,看那些预审专家们讯问常铁银的录像。他想试试看,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不带任何立场或倾向,单纯地去观察常铁银听到各种问话时的反应。
“所以,你看出什么了?”马天浩说着,结束了他和小龙虾之间的战斗,目光又盯上了刚端上来的烤生蚝。
索朗实话实说:“还真有点发现,但是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诶呀,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马天浩语气急切,手却更加急切地抢在索朗前面抓起了一个最大的生蚝。
索朗摇头莞尔,说:“我觉得,常铁银一言不发,应该有保护朱长平的意思,但又不全是。”
马天浩嘴里嚼着蚝肉,含糊不清地吐出四个字:“此话怎讲?”
索朗说:“我数了一下,老法师和外聘专家审问常铁银,其间一共有16次提到朱长平,常铁银每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虽然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淡漠,但他的肢体语言还是暴露出紧张或受到压力。”
“我也听说了,这个常铁银号称是八风不动、油盐不进。可是,他不是对所有的问话都没有反应吗?你怎么单单就看出他紧张朱长平了?”马天浩问。
“凡事都要有比较。”索朗说,笑得有点高深莫测。
“比较,怎么比较?”
“比如说,常铁银被问到他为什么会去森然公司工作的时候,虽然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原本岔开的双腿却并拢了起来,脚也从伸在膝盖前面改为收到膝盖后面,而且把双脚脚踝交叠在了一起。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地收缩身体,是一种防御姿态。”
“哦,原来如彼。”马天浩一边蘸调料一边随口应着,也不知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既然开了头,索朗也懒得理马天浩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类似这样的问题,两个预审员以不同的方式总共问了七次,每一次常铁银都会或多或少地表现出防御姿态。这就绝不是偶然。”
“好吧,就算是常铁银对他在森然公司所做的事......呃,怎么说呢?”马天浩放下筷子,努力措辞:“哦,这么说吧,就算是常铁银对森然公司比较有感觉,我觉得也很正常啊,毕竟,他就是在那儿偷的一氧化碳气嘛,那可是杀人凶器。”
索朗却摇头,说:“可是,当被问到去观澜庭院小区车库干什么的时候,常铁银却又没表现出明显的防御姿态,这又如何解释呢?他可是在那儿放毒杀人的呀。”
“额,好吧。”马天浩无言以对,于是用油渍渍的手指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把话题拉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于是说:“诶,还是说说你为什么觉得常铁银会紧张朱长平吧。”
“这个啊,”索朗呷了一口啤酒,说:“审问过程中,每次预审员问出与朱长平相关的问题,常铁银虽然不说话,但他的鼻翼都会微微扩张,这说明他在深吸氧气并且准备有所行动。”
“没听懂。”马天浩一边咀嚼一边果断摇头。
“好吧。”索朗叹口气,继续启发,“想想看,如果换做是你,已经被带进审讯室、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还能采取什么行动呢?”
“什么行动?”马天浩含混地问,舌头和牙齿还在努力和嘴里的烤板筋较劲。
“你赢了。”索朗认清形式,果断结束了这次启发性沟通,直接了当地说:“在那种情况下,常铁银唯一能采取的行动就是对抗刑讯。也就是说,问题一涉及到朱长平,常铁银就会下意识地产生对抗刑讯的反应。”
“好像有点道理哈。”马天浩又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鼻子,再次切换了话题:“除了朱长平和森然公司,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也让常铁银觉得很带感的呢?”
“这个嘛,”索朗微微一笑,说:“还真有。”
“看看,让我猜中了吧。”一种“事后诸葛亮”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马天浩忙问:“是哪里?”
“东大校园。”索朗一字一顿地说。
“为什么会是东大校园呢?”马天浩满脸困惑,刚立起来的“赛诸葛”人设瞬间崩塌。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啊。”索朗喟叹一声,说:“每个预审员都问到了诸如‘你为什么要用假身份潜入东大’‘你去东大是想逃避什么’之类的问题,而常铁银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反应。”
“所以,我有种直觉,”索朗一边把桌上的空签子摆成整整齐齐的一排,一边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常铁银去东大,也许不仅仅是躲避抓捕那么简单。”
马天浩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觉得毫无头绪,于是斩钉截铁地说:“俺们做法医的,只谈实证、不谈感觉。”
所以,这么伤脑筋的事,还是留给索朗吧。吼吼!这样想着,马天浩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起身去结账。
酒足饭饱的两个人立即分道扬镳。马天浩叫了代驾,而索朗则决定步行回家。他租住的公寓离这也就三公里,这段距离刚好够饭后消食的。
走在路上,初秋的晚风送来海的气息,咸腥中带着滋润。
时间已是八点过,路上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时不时还能看见路边摆摊的小商贩,一边扑打着蚊子,一边对来往的路人兜售各种小商品。
忽然,索朗的目光被不远处路灯下的一个篓子吸引了。那篓子应该是用蒲草编的,篓里长长短短地插着十几支莲蓬。莲蓬很新鲜,即便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依然显得青翠欲滴。
索朗驻足,看向蒲篓后面的卖家。那是一个约么十五六岁的男孩,有一张黑里透红的圆脸,微笑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莲蓬十元一个,二十五元三个。”男孩笑着递上一根莲蓬,说:“你看,多新鲜,莲子又大又满。”
恍惚间,索朗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银锭桥上。
那一天是妹妹的十岁生日,她指着桥下湖面上的莲蓬,对索朗说:“哥,我想要那个。”
放心吧,小莲蓬,哥一定会查出真相,为你伸冤。索朗无声地说着,接过男孩手中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