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仇凉城中灯火通明,位于街坊主街的杜衡坊更是华丽绚烂。自高楼而下,一排排的彩灯在夜风中轻飘,似乎暗含着些神秘的韵味。
这夜的杜衡坊,似乎是要招待什么大人物。整个杜衡坊被张府尹花了大手笔包了下来,内内外外防卫森严,宴请者只能携带请帖入内,更不能有任何兵刃在身。
不少达官贵人、世家贵女为了一睹这大人物的风范,争着抢着挤破头皮才把请帖弄到了手。
玉昭阳趁着舞女出来买胭脂的功夫,暗中换了其中一个舞女的衣服,蒙了面纱将脸遮住,堂而皇之地拿着杜衡坊的牌子走了进去。
杜衡坊内部的厅堂很大,中央建着一个偌大的莲花台,穿着轻纱的舞女正在其间曼妙舞姿。收到宴请的人来来往往走动着,声音有些混杂,其间有不少男客坐在宴中,享受着美貌舞女的喂酒。
玉昭阳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没发现聂范。于是便悄无声息地挤进几个客人中间,正听见他们嘴里讨论着聂范。
“不是我说,那小子就个不要脸的。这种场合,就他那种出身上的了台面吗?还非要巴巴地跟来!”
“哼,说到底还不是个贱民之子?平日里仗着和张府尹有那么丁点亲戚关系就兴风作浪,整日里花言巧语把那张大公子可是忽悠的不轻,干了多少蠢事!”
“是啊,也不知道他整天得意个什么,就他亲姐姐还不是勾引张府尹上的位吗?若不是张夫人身子不好,早早便去了,哪还有他姐姐的机会?”
“所以说,有些东西还是得靠运气。”
“对了,他人呢?”
“我刚还看见他了。估计是见这里人多,上楼幽会美人了吧?说到这杜衡坊,虽只是乐坊,可依着聂范那德行,还不知道在哪间房里做什么好事呢!”
玉昭阳捂了捂面纱,提了壶酒,准备往楼上走去。可还没走几个台阶,便被人给拉住了。
玉昭阳脚步一顿,回头看见是个和她同年纪的女人,长得还算清秀,不过样子有些刻薄。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想上楼?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不快去服侍客人?”
玉昭阳眸子危险地眯了眯,看向那个女人。
那女人被玉昭阳的眸光一时间威慑住,往后退了退,“干、干嘛这么看我!一个娼妓之女还不让人说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要不是我们杜衡坊收留,你还不知道会流落到哪个窑子里去呢?莫非你以为仗着张大公子对你的宠爱,就能爬到我的头上来?哼,简直痴人做梦!”
玉昭阳垂了垂眸,脚步顿住,还是转身下了楼去。
罢了,反正那聂范也不会一直待在楼上,她也没必要因此冒这个险。
那女人她走了,随之传来得意的声音,“早这样乖乖的不就好了?非让本姑娘费这番口舌。”
“姑娘,快别说了。哎?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啊,我的脸好痒,怎么回事......啊!好痒啊我的脸!”
一个丫头吓得差点摔碎了手里的盘子,“姑娘,有好多红点啊!咱们还是快些看大夫吧,耽搁久了就严重了!”
“滚开!好不容易可以见到这么多大人物,你让我现在离开?是不是你,是不是故意害我的,嗯?”
“姑娘,不是我,真不是我......”
玉昭阳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声音,覆脸的面纱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收到邀请的宾客陆陆续续地也到了一大半了,放眼望去,几乎座无虚席。
玉昭阳看了眼正中央的主座,那里居然还是空空如也。
看着这浮华盛象,觥筹交错的欢乐景象,玉昭阳不禁联想起小枫和魏奶奶无由来的遭遇,内心焦灼的同时只觉得无比讽刺。
在场的多少人,看似干干净净,可又有多少人的手中是没有沾过鲜血的。无论表面多么光鲜明亮,只怕都是踩在万千的森森白骨之上,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杜衡坊的门口忽然传来一片骚动。
一个女人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那个女人披着一身黑衣,旁边还跟着张府尹的儿子张浩,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姿态亲昵。
众人听闻声响纷纷向门口看去,只听张浩的声音随即传了出来:“有人冒充阿阮混进这宴会了!快给本公子搜!阿阮快别哭了,我定然将那人抓到你面前。”
“什么?有人混进来了?”
“啊?不会是刺客吧?这可真是吓人,人家好不容易才进来这宴会……”
玉昭阳身形一顿,在角落里不由得往门口一瞥,便发现那个叫阿阮的女人正是她扒了衣服的那个。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刚才不是把那个女人打晕了吗?
早知道,就该把她藏在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了!
若是以前,她根本不会把这些个杂鱼小兵放在眼里。可她偏偏腿伤未愈,刚才还经历了一场“大战”,真气所剩无多。
到时候真打起来她根本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不一会儿,一大批官兵顷刻间涌了进来,如泼洒的水流向四下散播开来,将混迹其中的舞女一个一个地揪了出来。
那官兵搜查的极快,距离玉昭阳也越来越近。
不过半刻,就会查到她的身上!
玉昭阳眉眼微凌,转头见正有人搬着一张桌子往楼上走去。趁着众人不注意,她脚尖轻点,如同鬼魅一般隐在了桌板后面。
上到楼上,玉昭阳又一个闪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其中一个房间里,随手关了门。
玉昭阳这才松了口气,软软地倚在墙上。
今天真是太他么的累了!
放下心来之后,玉昭阳开始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间。
房间很大,各处摆设低调而华贵。烟紫色轻纱微微晃动,犹如花间的雾气。
一扇屏风被轻纱半遮掩在后面,一道高大的侧影隐约映在皎白的屏风上。
嗯?这房里有人!
玉昭阳一愣,不敢动了。
氤氲的雾气从幕后缓缓升起,湿润的水汽之中夹杂着淡淡的冷檀香气,让人不由得想起冬日松林的深处的雪。
缓缓的水声随着男人的动作,在静谧的环境中愈发清晰。
玉昭阳盯着那个男人影子,思绪火光石电。
士兵应该很快就会上来。那……她要不要要挟他?或者把他打晕了塞到床底?
忽然间,水花四溅,落在屏风上。
只听“刷”地一声,屏风后的影子消失不见了。
玉昭阳瞪大了眼睛。
怎么这么快!
余光中,玉昭阳只见几道紫色的残影闪过,一丝冷檀香气飘过她的鼻尖,随之而来的还有未曾消散的水雾。
玉昭阳瞳孔一缩,猛地转身回头,便见原本应该身在沐桶的男人此时已经穿戴完好,浑身还透着股水汽,端端正正地立在了离她三尺之地,正眯着眼睛盯着她看。
只见男子身姿修长挺拔,披着一身紫霄素纱禅衣,浑身雾气氤氲四散,似是明珠离泽,朗月皎皎。
更令人惊艳的,是他的容貌。
他的皮肤明亮如玉,眉如烟云远山,一双凤眸潋滟流光,唇色艳若榴花,轻轻一勾唇,只怕便能让万物为之黯然失色。
玉昭阳目光微晃,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的男人!
棣恒看着眼前蒙面的女人,眯了眯眼。
“女人?谁让你进来的?”
他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虽是不动声色,却仍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寒意。
他的视线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冰凉地捏住她的脖颈,好像轻轻一个用力,便能让她一个小命呜呼了。
玉昭阳只觉得浑身一阵冷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你听我解释……”
棣恒打断了她的话,修长的手指玩着手里的骨扇,声音如同不化的冰雪般冰冷。
“敢擅闯本侯的居室,胆子不小啊!”
玉昭阳一愣,心想,在西府能自称本侯的不就是……
她的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你不会就是那个传闻里的翼北侯——棣恒吧!”
棣恒只是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玉昭阳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不过也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这位,的确就是翼北侯无疑了。
不过从市井的传闻推测,玉昭阳还以为这翼北侯是个满身疤痕的糙汉子,毕竟他久经沙场的战神名号可是响当当的。
可是如今一见,却完全颠覆了她对于翼北侯的印象。
这哪里是什么糙汉子,说是美人都毫不为过。
玉昭阳默默地收起了手里的长鞭往后藏了藏,咳了两声。
“那个啥,这位美人,不,翼北侯,看来我是走错了门,无意擅闯,告辞啊!”
说完,玉昭阳便拔腿就向门外跑去。
棣恒冷笑了一声,“想走?”
说着,棣恒手指微动,还不见他有何动作,四周烟紫色的轻纱便截断飞出,带着强劲的风直击玉昭阳的命门。
好强烈的杀气!这是要把她直接给杀了吗?
跟他比起来,刚才那几个刺客就是开胃小菜!
玉昭阳急急往后滚去,勉强躲过袭击而来的轻纱。
那条轻纱割过柱子,竟把柱子生生割出了一条深长的口子。
她错了,她眼瞎,她看走眼了!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大美人!呸,见鬼去吧!
“你怎么说出手就出手了,还有没有点道德了?我不都说了是误闯,还跟你道歉了,你至于出杀招吗?”
说着,一道轻纱又如利箭飞快地迎面而来,玉昭阳眸光一紧,顷刻间长鞭飞出,一个旋身将轻纱拦腰截断,打成了碎片。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误闯。本侯的原则,一向都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棣恒勾了勾唇,像是抚琴一般抬指一挥。
不过极轻的一个动作,可是落向地面的碎片却忽然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吸引,猛地一弹,仿若利刃般又向玉昭阳飞去。
玉昭阳一惊,急忙躲闪,没想到棣恒内力竟如此深厚,就连这般轻飘飘的碎片也操纵自如。这西府战神地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堂堂翼北侯,南楚战神,就这么对付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好意思吗?”
“本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呸,那只能说明,你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玉昭阳道。
棣恒唇角微勾,看着玉昭阳到处躲闪,像是在看小丑表演一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就这点儿能耐了吗?无趣。”
玉昭阳见他这么风轻云淡地站着,心中直冒火气,恨不得把这男人的美人皮给劈下来。可是更窝火的是,无论她怎么躲闪,根本就无法再靠近棣恒一寸一毫距离。
不得不承认,他的武力,已经强到随时可以捏碎她了。
玉昭阳破口骂道:“哼,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什么仙人,原来不过是个全身有毒的妖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黑透了!”
棣恒凉声笑道:“武功不怎么样,嘴巴倒是厉害的紧。”
玉昭阳慌忙应对着,气喘呼呼道:“你真以为我不能伤的了你吗?我、我这是手下留情。”
棣恒淡淡笑道:“哦?那你务必不要手下留情。”
玉昭阳简直要被虐哭了,连忙改变了态度,软声道:“翼北侯,今日我真的是无意闯进来的。眼下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还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不行吗!”
如今她和棣恒打斗这么大的动静,下面的官兵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了!
棣恒勾了勾唇角,眉眼生寒,“本侯也说了,宁可错杀也不错放。”
玉昭阳仅剩的一点耐心也没有了,大声怒道:“棣恒!你特么是不是就喜欢挑衅别人!”
当初跟契丹对上,他就是这么挑衅人家的吧!
棣恒看向她笑道:“哦?看来你很了解我?”
玉昭阳根本不想跟这讨厌的毒美人缠斗下去,可是棣恒好像是起了兴致似的,一点放她的意思都没有。
门外,踢踢踏踏地杂乱脚步声很快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张浩等人的声音。
“快,有人看见那女人上了楼,你们就在这层给我搜!”
屋里,玉昭阳自然也听见,一时间心跳也控制不住猛地一跳,整个身体也顿时僵住了。
此时,棣恒的房门也被敲响,传来官兵的声音:“侯爷,打扰了。宴会有刺客混入这里,还请侯爷开下门,我们也好确保侯爷的安全。”
玉昭阳无语。她就是乔装进来,准备找聂范问清楚,顺便威逼利诱一番,让他将小枫和魏奶奶放了,怎么就成了刺客了!
棣恒似乎失了兴致,手指轻弹。
玉昭阳瞳孔猛缩,化为利刃碎纱飞向她的脖子。
这是,致命一击!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劲风撕碎面纱,玉昭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苍白的小脸如纸张,忍不住轻颤。
棣恒的眸光定在她的脸上,眸底微凝。
怎么是她?
当日林中惊鸿一瞥,却没想到她会再次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