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仇凉城西,靠近城中心的地方,设立着棣恒专门的府宅。虽棣恒很少来住,但却有佣人每日打扫,不染纤尘。
府宅不算很大,也没有当下权贵们追逐的华贵气派,而贵在设计构架巧妙,浑然天成,一片清华之气。从府宅的设计和各处摆设,便能看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当晚,长生按着棣恒吩咐,将玉昭阳暂时安排在了府宅中一个单独的房间,离棣恒住的院落倒也不算远,走一小段路便可以到。
第二天一大早,玉昭阳起身后便想去找棣恒问问情况。
可是她溜了一圈,到棣恒院落以及府宅各处都看了。只看见匆匆碌碌的一群群佣人,连棣恒的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正准备回去住处时,她遇见正喂鱼的长生,询问之后这才知道,棣恒原来早早地便去仇凉营地巡视练兵了,估计这两三天都不会回府。
玉昭阳脸色顿时黑了黑,心道:这棣恒莫不是耍她的?先是答应她会帮忙,可这会儿却连个人影都不给她见,这是纯心的想要捉弄她吧!
长生见玉昭阳一脸杀气腾腾,转头就要走的架势,忍不住笑了笑,道:“玉姑娘先别急,虽然我们主子这两天都不会回来,但是他已经帮您安排好了人,答应您的不会食言的。”
“安排了人?”玉昭阳颇为怀疑地拧起了眉头,“什么人?”
长生道:“您不是说关于小枫借款的那个落款是伪造的吗?只要是伪造的,便就定然有所破绽之处。”
“所以?”
“想必您应该听说过,我们侯爷虽不重经商,但名下也是有几十家产业遍布南楚的。而所谓经商不可能尽是安分之人,这中间极有可能有人从中赢取私利,所以缺不了账薄的监察之人,以确保账薄属实没有伪造。我想,您眼下应该便很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玉昭阳眼眸微眯,,“你是说,你们侯爷找了一个鉴定笔迹之人,查看聂范手中所谓小枫的借款笔迹?”
长生点点头,道:“没错。”
“可是这借款眼下并不在我们手中,如何鉴定?”
长生道:“这个玉姑娘不必担心,这案子是属于财物纠纷,相关证物都会留于衙门的档案库。昨夜,侯爷回来之后便命人取了来,现下就搁在侯爷书房。至于衙门那边,侯爷只是借口看看今年来相关案卷,看完便会放回去,没有人会发现有人在查这件事情。”
玉昭阳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笑道:“不愧是翼北侯,果然深谋远虑,思虑周密,连如此小的事情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这是自然。”长生笑了笑,眉宇间毫不掩饰对棣恒的崇敬之意。
“那现在我们就先过去吧。笔迹鉴定还是越早越好。魏奶奶身子不好,恐怕受不了太久的牢狱之苦。”
“那玉姑娘便跟我来吧。”长生抬步走到了前头,道:“我们这次找的是仇凉头号监察账簿的王师傅,在侯爷手下办事也有几十年了,资历不浅。我们一大早便派人去请了,眼下应该也到了。”
长生带着玉昭阳往前走,见她眼睛四处打量,于是道:“这府邸玉姑娘也是第一次来,有很多地方还不太熟悉吧?侯爷说等今日事了,让我带您好好转转呢。”
玉昭阳收回目光,有些讥诮道:“逛府邸就不用了,我可不打算在这里常呆。”
做侍女就这几天也就够了,棣恒还打算让她做一辈子侍女不成?想的倒是挺美!等小枫的事情解决了,她可不会在这西府的地盘长留。
长生看了玉昭阳一眼,眼底划过一抹深意,道:“是吗?”说完,便不再搭话了。
一路上寒梅飘雪,亭廊精巧错落其中。若是忽略这小路如迷阵一般的弯弯绕绕,倒也别有一番雅致情趣。
玉昭阳随长生来到书房门前时,王师傅果然早就在屋檐下侯着了。他穿着一条青灰色的袍子,头发全部都已经花白,鼻梁上还架着片金丝眼镜,一看便有种账房先生的气质。
长生跟王师傅简单地聊了几句,看起来和王师傅也是经常打交道的,谈起话来语气十分熟稔。
“玉姑娘,侯爷的书房轻易不让人进去。我现在去把那欠条拿出来,我们一起前去偏房谈话。”
玉昭阳对此倒是不甚在意,“随意。”
王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玉昭阳,“真是稀奇啊。”
玉昭阳微微一愣,不明白王师傅所说何意。
“什么稀奇?”
王师傅笑道:“我跟在侯爷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有什么女人进得了侯爷的身,你倒是第一个。”
“这有什么稀奇?”玉昭阳想起棣恒看自己的眼神,抽了抽嘴角,“那家伙估计根本没把我当成人看待,所以才会如此理所当然。”
王师傅忍不住笑了两声,“姑娘倒是满身都是灵气,长相也极为秀智明艳,有人喜爱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姑娘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玉昭阳连忙摆手,“您言重了,我这真不是谦虚。如人家翼北侯那般高岭之花,我这小女子可是不敢高攀。”
王师傅微愣了一下,开口道:“不是我说,光凭侯爷这等权势和相貌,在这西府甚至于整个南楚,没有女人不对侯爷趋之若鹜的。姑娘为何看起来却对侯爷如此抗拒?”
玉昭阳笑了笑,道:“您这话就不对了。这世上就算再好的东西,也会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就比如说,一幅传世的山水名画,其中色调淡雅,笔触流畅,构图端正,气势恢宏,或许会有不少人会为之所倾倒;可是有的人却更倾向于浓烈的色彩,粗犷的画风,不拘一格的洒脱气势。您说,是这个道理吗?”
王师傅张了张嘴,整个人有些呆滞。毫无疑问,他从没有听过如此新颖又大胆的言论,一时间如堤壶灌顶一般,说不出话来。
是啊?怎么不是?世人常常追逐眼前之风,追随的、认同的东西往往千篇一律,何尝又生的出别的什么见解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颇有境界。
王师傅看玉昭阳的目光又不觉敬佩几分,开口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看来是迂腐了,果然是后生可畏啊,哈哈哈......”
长生推门走了出来,“聊什么了,王老笑的这么欢快?”
“没什么,就随便说了几句。”玉昭阳目光转向长生手里拿的信封,道:“这就是那份欠条?”
长生点点头,“正是。”
三人说罢,一起来到了偏房坐下。虽说是偏房,但从其中的精致细软的摆设可以看的出来,是经常招待客人用的。在小台几的下面,还备着一个镂空鎏金镶边的铜炉,里面正烧着炭火。但整个屋子并没有呛人的烟味,反而弥漫着一种冷沉的味道。这味道倒和棣恒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王师傅一进来便闻见这味道了,一脸的受宠若惊,“这铜炉里烧的可是冷檀木?”
长生看了玉昭阳一眼,点点头笑道:“这是侯爷的吩咐。”
玉昭阳本来没觉得什么,此时闻到这股与棣恒身上相似的味道,却有些心烦。尤其是想到在棣恒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的这种屈辱。
“王师傅,我们还是快点鉴定这落款的笔迹吧。”玉昭阳将欠条从信封中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语气有些急促。
王师傅顺着玉昭阳的手,目光落在了欠条上,推了推眼镜,“就是这个纸条啊,是姑娘需要鉴定的?”
“没错,我这里正好有小枫曾经给我写的一些物品清单,上面便是他的笔迹,麻烦您来对比一下了。”玉昭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张,递给王师傅。
王师傅将两张纸都摊开来,反复看了半晌,接着又分别在笔迹的地方闻了闻。
“怎么样?可以辨别吗?”长生开口问道。
“不得不说,若当真是伪造的,足以以假乱真。这两张的笔迹几乎一致,就连我也差点看不出什么区别。”王师傅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玉昭阳瞳孔微缩,“那就没有办法分辨了吗?”
王师傅笑了笑,“几乎没有区别,不代表一点区别都没有。就比如说,这最后落笔的勾,欠款上的偏于锋利,而你给我的这张字迹却习惯在勾笔这一顿的时候,偏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