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李银河派旗军先行去州城送塘报,午后再去兵宪衙门禀报此次剿匪的具体经过。
匪寨壕沟外,有一处大坑,里面摆满了土匪尸体,首级砍下装在一辆大车上,衣服被旗军扒下,大坑边缘跪着十名五花大绑的土匪,都是被检举的恶匪。
李银河翻看着黄玉整理,即将处决的土匪资料,资料后有证明人的手印,虽然是土匪,但人命关天,不得不慎。
十名旗军佩刀站立在土匪身侧,等将主下令斩杀土匪,当做战阵击杀的土匪,其余旗军和被虏百姓围在外侧,有被虏的女子尖声喝骂着战战兢兢的土匪们。
旗军们挺直身体,面露不屑,这些官军畏惧如虎,百姓惧怕如恶鬼的土匪,在旗军武力面前虚弱得如同草鸡,李银河有意识地增强旗军自信心,敌人再穷凶极恶,武艺高强,在有组织的旗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突然一名被掳女子冲向土匪,没有撕打土匪,而是抱着一名土匪嚎啕大哭,冲李银河等人不断叩头。
李银河皱皱眉,看向黄玉。
黄玉指着土匪资料说;“大人,这名土匪叫林长庚,绰号大手,曾是倒马关逃军,是投石手,前两次同官军作战,和另一名逃军周三,用飞石打死打伤多名官军,有土匪检举证明,没有其他劣迹。
护着他的女子只知道叫桂枝,被掳来的,据说在匪寨中得到过林长庚的照顾。”
李银河点点头,走到林长庚身旁,这名土匪果然手大臂长,叫桂枝的女子畏惧地缩着身,但还是死拽着土匪,不断给李银河磕头,满脸血污。
李银河扶住女子,对林长庚道;“你叫林长庚?为何当逃军?”
“官爷,小的是林长庚,营里吃不饱,和周三做了逃军!”
“你们打杀官军?”
“俺们不打,张燕就杀我们。”
“如果桂枝是你媳妇,被土匪劫走,失了清白,你怎么做?”
可能知道将死,林长庚倒也放松了,努力抬头看着李银河;“大人说笑了,俺这种贼配军,田无一垄,屋无一间,怀里只有虱子没有银钱,哪能娶得上桂枝。
至于什么清白,那是她父兄,族人,乡里百姓需要保护的问题,不抵抗土匪,事后诋毁女子失了清白,逼着女子跳河,跳井,俺呸,要是俺的媳妇被土匪抓走了,说明俺战死啦!”
土匪脚下放着几块石头,看来是击杀官军的飞石,李银河拿起一块,掂了掂,重两三斤,边缘磨得扁平,如同小号饼子大小,近距离砸在人身上,不啻一枚巨锤。
“昨晚战斗,你们没有扔石头?”
“没有,俺也是军伍出身,昨晚指定打不赢大人,击杀大人手下,徒增罪孽,俺们也想活命,兴许投降了,能有活路,俺们没敢扔。”
“你们能扔多远?”
“大人,倒马关的飞石军士,从高处扔,能砸中五十步外目标,平地二十步没问题。”
李银河沉吟片刻,对黄玉道;“两军阵前,各为其主,生死拼杀,不算他们的错。林长庚和周三没有伤害我们旗军,也没有恶迹,给他们活路。林长庚作为花荣副手,协助旗军管理恩营俘虏。
其他的,处决吧!”
李银河带领几名旗军,押着盛满土匪首级的马车奔州城而去。
旗军赵大安从昏迷中惊醒,左臂痛彻心扉,记得昏迷前自己打完三眼铳,来不及装弹药,挽着盾护卫旗军侧翼,顶着大泽土匪,拿铁铳狠砸,左臂失去知觉,显然被土匪兵器振断胳膊,然后一阵剧痛,自己昏迷了。
胳膊废了,赵大安感觉天塌了,残废是什么后果,紫荆关的老残军兵那就是乞丐啊!以后怎么打工,谁雇残废耕田啊!
赵大安的泪水忍不住涌出眼眶,旗军训练虽然苦,那是天堂啊,能吃饱,有战友鼓励,将主还说以后教屯军识字,赵大安当时只是一笑,茂山卫军户有几个识字的,那得多大开销,将主心善,给了大伙一个希望,有了希望,训练也不苦了,自己有感觉,说不准真能改变以前浑浑噩噩的苦日子!
现在算什么,连重活都做不了,谁会在意一个残废,赵大安越想越心寒;“苦嘞!娘啊!以后怎么活人啊!”
驿站临时护理室是个大通铺客房,十几个旗军重伤员都安置在炕上,醒了的都对以后生活惴惴不安,赵大安旁边是旗军刘二栓,脑袋被兵器砸破,头发被刮,摸着秃瓢惶恐不安,怎么见人啊,身体发肤不敢损伤,爹见了还不打死自己,听到大安嘶嚎,也跟着嚎哭,男人的哭声听不得,一时间,护理室鬼哭狼嚎。
李银河去州城,路过石门铺驿站,正跟花叔商量战死旗军的安置事宜,打算死者一期过后,如果家属同意,在大泽蛤蟆石附近建忠烈祠,埋葬战死旗军,以后派老军打扫,四时八节供奉香火,突然驿站客房传来哭喊声,李银河和花叔面面相觑。
一进门,就看见赵大安满脸涕泪最是显眼,对着屋顶咧着大嘴哭成月子里的娃。
花叔怒喝;“大安,你领大伙哭什么丧!”
赵大安抹把脸道;“花叔,将主,大安残废了,苦啊!”
“苦个屁!打赢仗有银钱,有屯户妇人给你们清洗包扎,挺在炕上给你们送来吃喝,棉被不厚,吃食短缺吗!”
“残废了,大安当不成战兵,又干不了重活,咋活人那!”
看花叔要脱鞋,李银河赶紧制止花叔发飙,走到赵大安跟前郑重敬军礼,然后道;“大安哥,你们都是旗军英雄,是百户所珍宝,以后咱们要成立训练科,辎重队,伤残军士安置科,做买卖的商行,咱们马上接收数千灾民,都由我们管理,是不是要培训新屯军,是不是要有新社长,买卖是不是老营人手打理,好好养伤,你们都会有安排,一个不落。
不过,以后得多学习,毕竟你们得管理教育别人,自己先得明事理,懂规章,以身作则不是。
身子伤残不叫事,脑子一团浆糊怎么打理军政民事。”
“真的,那我不是废人。”看将主敬礼,这是新式军礼,赵大安赶紧还礼,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谁敢说你们是废物敲断他腿,你们的战友同意吗,将主我手握数百雄兵,能同意吗,你们为农户打生打死,谁敢放肆!”
“将主,我秃瓢啦,您得拦住我爹别打死二栓。”刘二栓赶紧央求李银河。
“二栓兄弟,州城虚云观的灵符最好,我去找道长给你们求符,你是为州城除匪,没了头发却救助了百姓,是大功德。
打下大泽,你还会分地,因为你的勇敢,你家有地啦!你爹劳苦一辈子,地无一分,你说你爹美不,他有啥理由打你啊!”
李银河一一给受伤旗军敬礼,一一抚慰,最后大声道;“咱们彻底打败大泽土匪,别的不说,伤了赏银三十两,现在琢磨是拿钱还是拿物,白面大米酒盐布茶糖等,养伤期间好好琢磨,随后有旗军来登记,好好休养!”
到达州城西门外靖远桥,有旗军递给李银河一个布袋,里面是从老营取来的黄金,北珠。
此次剿匪完毕,叙功,灾民安置等还需要州城官员协助,所以还得送礼。兵宪,知州,指挥使,兵宪幕僚共四份礼,黄金北珠价值高,不显眼,其余官员就顾不上了。
到了兵备衙门,门外等候的幕僚李连城赶紧迎上来,李银河悄悄将礼物塞给李连城,李连城非常满意,将李银河引入兵备衙门,给州城各位官员行了礼,谢兵宪急忙询问剿匪的详细情况。
李银河大声道;“借兵宪大人虎威,各位大人福泽,百户屯军彻底剿灭大泽土匪,昨日诛杀一百四十悍匪,部分土匪人头已经押解到兵备衙门,俘虏六十,解救被掳百姓六十余人。”
“好!”谢兵宪兴奋地站起来,边踱步边道;“李银河百户屯军勇武,一举铲除大泽毒瘤,本官会马上行文为你们请功,那个,昨日龙华社战斗旗军损失惨重,现今情况如何?”
“兵宪大人!”李银河沉痛道;“此次作战卑职征调了百户所旗丁余丁以及部分灾民,重伤死亡三成,其余过半带伤,属下百户所损失惨重,可以说打残了!”
谢兵宪一脸凝重;“你部屯户忠君体国,董大人,咱们州里财物可有结余?”
知州董应圭一脸尴尬;“兵宪大人,各库银粮布等都已冻结,朝廷三令五申,明春解送边地市赏蒙古察部。”
众人沉默了,说是市赏,其实就是给虎墩兔汗送钱买平安,虎墩兔汗声称,明春大明不市赏,他将带十万铁骑到宣大山西自己取。
朝廷正在庭推内阁成员,朝廷官员们正明争暗斗,如果送给边地虎墩兔汗百八十万银钱,消弭战争,也是划算的,对此问题,朝堂高官们达成共识,告诉崇祯皇帝,大明战略重点在辽东,每年防御后金军费就几百万银两,国库实在无法支撑另一场战争,再说了,宣大山西边军战力堪忧,此时新帝应该戒急用忍,给察部些赏赐,等宣大山西边镇形势稳定再做打算。
李银河道;“易州百姓自古重义轻生,百户屯军舍身杀敌也是应有的责任,国用艰难,知州大人不用为难。
有一事,需大人们帮助,卑职每过西门外,犹如经过地狱,灾民此次帮助旗军剿匪,死伤数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剿匪获得五百石米面,想帮助灾民度过难关。
卑职屯户们成立了一家商号,想接管大泽,养鱼开荒,想迁徙一部分灾民充实百户所,大泽山谷有荒滩,灾民编成民户,让其能开荒自给。
属下让人粗略统计灾民情况,灾民原有三千多,现在只存活两千多,且虚弱不堪,凄惨无比,再延迟些时日,恐怕存活者不多了!”
“李百户高义啊!”董知州击掌赞道;“知恩图报,善莫大焉!
户贴好说,你安置好灾民到州衙办理,作为一州父母,救助灾民,责无旁贷,几百石粮救助两千多灾民实在艰难,本官熟读圣贤书,牧民一方,辖区内无力赈济灾民,羞愧万分,州衙此次当竭力协助李银河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