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狂妄!”
武氏此言一出,薛夫人还未如何,褚遂良第一个跳了起来。
“曹大家本为女子先贤,学问广博、恪守妇德。年老时所做的《女诫》七篇,是为规范女子的三从之德和四德之仪,流传后世数百载。你是何等人物?竟然如此出言不逊?”
武珝却是优雅地福了一礼,“褚公莫急,妾只有几个问题,望褚公解惑。”
“你且说来。”
“班昭出自名儒世家,十四岁嫁入曹氏,丈夫早逝,独自守寡。可是?”
“正是,夫死不改其志,此乃节妇。”
“其兄长班固死后,班昭被汉和帝召入宫中,续写《汉书》,并为宫中后妃讲学。可是?”
“不错,班昭文采斐然,又恪守妇道,正可为宫妃典范,连和帝的邓皇后都受教于其坐下,才被人称为‘大家’。”
褚遂良一边说,一边眼神轻蔑地看她。武珝也不恼,只微微一笑,又问:
“褚公刚才提到邓皇后,和帝死后,邓皇后无子,接连拥立两位幼帝登基,自己以太后之身,联合邓氏外戚垂帘听政十六年。可是?”
褚遂良微微皱眉,“主少国疑,邓太后临朝听政,不得不依靠自己兄弟。邓氏一门四侯,虽有外戚干政之患,但也安定了天下。等等,刚才不是在说班昭和《女诫》吗?”
武珝点点头,继续问道:
“史书所载,班昭极受邓太后倚重,凡遇朝事不决,皆会与之商量。班昭不仅自己参政,连儿子都被破格加封为关内侯。可是?”
萧筱听了一挑眉,这不就是汉代的“闺蜜门”吗?
褚遂良直到现在,才明白她的深意。
这武家娘子,是在玩欲抑先扬这一套。前头引导自己大肆夸奖班昭谨守妇德,学问深厚,然后话头一转,搬出邓、班两人干政的史实。
若肯定回答,岂不等于承认班昭心口不一,和自己《女诫》中所谓“三从四德”之道背道而驰?
正当他沉吟不语,想着说辞时,武珝发出了会心一击:
“刚才河东郡夫人所诵者,乃女诫第一章《卑弱》。全篇在说女子天生比男子卑下柔弱,必须‘’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才算恪尽本分。”
“但班昭与邓太后二人,依旧以女子之身掌天下权柄,驾凌满朝男子之上。褚公也说,邓太后执政十余载,天下安定。可见成大事者,不在于男女之分,而在能力高下。”
“再回头来看《女诫》,班昭若果真信奉三从四德,便不该参政。既自己参政,就不该再做此谬文荼毒天下女子。敢问褚公,这是不是言行不一?是不是虚伪透顶?是不是欺世盗名?”
“满纸荒唐言,浸透万千女子血泪。世人皆道她女圣人,妾却只觉是伪君子!”
“你!”
褚遂良大怒,抖着手指指着武珝,气得说不出话。
“干的漂亮!”
萧筱在后面握紧双拳,忍不住喝彩出声。若不是顾及场合,她现在就该疯狂鼓掌。
自己做就行,旁人别说做,连想想都是犯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止虚伪,还又当又立。
《女诫》她也看过,纯纯的封建糟粕。班昭本是男权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得势后却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写出这种书,完全是在PUA其他女性。
镣铐一旦戴上,便是千年束缚。
这镣铐还是同为女子的班昭亲手打造的,有这才华你怎么不写本《男德之书》?
见她时而激赏时而愤愤,李治安抚地轻轻拍背,笑而不语。视线一转过去,只见隔着一道帘幕,褚遂良整个人都僵了僵。
刚才他也听到了萧筱的叫好,可等了许久却没听到陛下出言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