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足够了解妻子,她素来是个坦荡之人。今日去了母亲那里,且回来时说话就有些不对劲了,齐砚必然能猜到,想来是在母亲那儿发生了什么。
能看得出来她有些为难,所以,齐砚就主动问了:“可是母亲那里有什么事儿?”
不得不说,他这样简单明了的主动提及,倒比她百般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开口好多了。
见已经开了这个头,苏韵娇心中的负担一下子轻了许多。
她轻轻“嗯”一声,然后郑重点头。
“母亲……她问起你来了。”苏韵娇道,“问你最近忙什么呢,怎么好久都没去看她了。”
这句话一出,齐砚基本上大概已经能猜到母亲的意思了。为了不让妻子夹在中间为难尴尬,齐砚面上神色始终不变,笑着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苏韵娇:“当然是替你开解喽。”然后她把自己是怎么替他说话的,好一番添油加醋后说了出来。
说得是天花乱坠,漂亮极了。
但一听就知道,她是夸张了的。
齐砚很喜欢和她谈心,因为她身上始终都有种积极向上的、十分乐观的感染力。不论外头时多么的累,压力多么的大,只要回家时和她待一会儿,身上的压力似乎都会瞬间减轻不少。
比如此时此刻,哪怕是在说起一件很郑重很严肃的事儿,但因是经她之口说出来的,他就觉得此事也就没那么沉重了。
她小嘴叭叭叭着还在絮叨个不停,齐砚听得极认真,并且津津有味。
直到她一口气说完了,齐砚这才说:“我去不去看她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有你在,她想来不会孤独。”
苏韵娇立刻说:“你竟然说她是‘老人家’,这话要是让她听到,她非盯着你吵不可。”在苏韵娇心中,公主母亲年轻貌美,和“老人家”三个字相距甚远。
虽然辈分上来说,她的确是年长的。但其实,有时候谈心时,她都是拿她当知心的姐姐待的。
齐砚笑,倒会为自己辩解:“她又不在,在的话我肯定不会这样说。”
苏韵娇“哼”了他一声:“原来你也这样坏。”
彼此一番调侃后,倒是言归正传了。
苏韵娇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开始变得正色起来。
“你还是找个时间过去一趟吧,我看她那样子,该是有要紧的话说。”至于是什么要紧的话,苏韵娇不知道。
不过她也能猜到一点,但却不会挑明。
齐砚点头:“明天过去吧。”
苏韵娇想了想,又给他提了个醒,把今天和公主的谈话内容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她想的是,如此也好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次日,无间时齐砚抽了个空打马去了趟公主府。
凤阳倒没想到儿子竟会来得这样快,原本还淡定得很呢,悠哉游哉的,这会儿倒忽然慌乱起来。
不是手肘不小心碰翻了茶杯,就是起身时撞到了胳膊腿,疼得龇牙咧嘴的。
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过短短须臾功夫,倒像是过去了几年一般难熬。
赵嬷嬷笑着说:“殿下怎么跟孩子似的?越发不稳重了。一会儿瞧见三郎,您可得稳着些。”
凤阳强作镇定,她努力冲赵嬷嬷点了点头。
才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很快,窗外院子里便闪入了一道素色身影。
齐砚来了。
齐砚如从前一样,来了后依着规矩先给母亲请安。
凤阳也如从前一样,笑着:“你我母子,还需这般客气,快过来坐。”
“是。”应了声后,齐砚便走过来,在窗下母亲的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的确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儿子了,凤阳上下打量着人,不免关心说:“好似又瘦了点。不过,人倒是很精神的。看着……也身强体壮的,不似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很虚弱。想来,是娇娇把你照顾得极好。”
齐砚也夸妻子:“自打入冬来,娇娘日日亲自为我准备药材调理身子。原就已经好了,如今又这般调理着,再加上儿子又恢复了每日的晨练,体格自然越发好起来。”
凤阳高兴:“能娶到娇娇这样的娘子,是你一辈子的福气。”
关于这一点,母子两个意见十分一致,并且也都以此为豪。
母子二人如今似乎只有在说起苏韵娇时是和谐又轻快的,一旦这个话题过了后,会又变得无话可谈起来。
一阵静静的沉默后,凤阳主动开口:“娘找你来,其实是有话要说。”
齐砚几乎是和母亲异口同声的,他话也只落后母亲的一会儿功夫。
“娘找我何事?”
母子二人的话音几乎是同时落下。
齐砚也不愿母亲太过尴尬,于是就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倒令凤阳整个人瞬间轻松不少。
“你们先都下去,有事了会传你们进来。”凤阳先把屋内伺候的侍女们都打发了出去。
赵嬷嬷虽没出去,但却也是离得远了些。她候在门口处,一来是但凡主子有需要,她可立刻过来,二则,也是以防外头会有人偷听。
面前矮几上的炉子火烧得正旺,炉子里的水都已经煮沸腾了。
齐砚见状,主动拿过一旁的茶盅来,主动为母亲冲泡茶水。
闻着肆意蔓延的茶香,凤阳心情又好了不少。
“砚儿。”她主动开口,“特意让娇娇给你带话,找你过来,想来为着什么你也知道了吧?”
齐砚颔首:“儿子知道。”他垂首,低头轻轻吹了吹手中杯盏里的茶沫。
但也没喝,只是吹了几下后,又抬起了头来。
母子对视,彼此目光都十分的坚定。
话既已说到了这里,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母子两个也就都没再退让,而是都勇敢的来面对这个问题。
“我知道这样不好,也不是一个守妇德的人该做的事。何况,当年你父亲在世时,我们感情是那样的好。”如今再提起丈夫,再回忆起往昔,凤阳仍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和遗憾,她不自觉鼻头一酸,眼眶便也热了起来。
很多时候不是不恨的,只是,再恨、再遗憾,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永远不可能再回得来。
凤阳重重叹息一声,重又调整了心情,然后朝儿子望来,脸上挂着勉强才挤出来的笑容。
望着母亲这样,齐砚心中也百般不是滋味儿。
其实他怎么会怪母亲呢?他只会怪自己。
怪自己没本事,竟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
“若父亲泉下有知,他也只会心疼母亲,而非怪罪。”齐砚尽力保持着心平气和,“我知道,这件事是母亲心里的耻辱,若非不得已,母亲也万不会这样。”
凤阳抬手,抹了下从眼眶中掉落下来的眼泪,又努力挤出了更多的笑。
“砚儿无需自责,这怪谁都怪不到你头上来。其实……也是母亲自己贪生怕死,否则当年就该随你父亲而去的。如今这样苟活着,也就想能尽力为你、为齐家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