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黄昏。
长安的钟声从远处悠悠传来,一座驿站传到另一座驿站,一座一座接下去,远远近近传到城外静谧的小宅。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小虫嘶嘶,晚风吹动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西沉的昏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地上。
陌九躺在床上,手指动了动。几日没进食,脸颊已有凹陷,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惨白皲裂。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疤,一大块血痂触目惊心地糊在皮肤上,脸上、身上到处布满了剧痛撕扯下残留的伤痕。
此刻,另一边,长安城却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
天快黑了,照往常,平常吃完晚饭聊会儿天就该睡了。现在却是一片灯火辉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就连长街两边的小摊贩也是嚷得格外卖力,行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小孩子相互追逐打闹,大人们揣着手站在旁边闲聊,边看着自家娃娃,边翘首朝着长街一侧张望。
“吉时已到。”
礼官长长一声呼喊,仪仗队开始奏乐,叮叮当当地声响响彻整条长街。
听到外间动静,季蔓儿牵着喜婆的手,走出闺房,来到堂前。
季固坐在高堂上,看着膝下唯一的爱女出嫁,尽管已是宰相之尊,还是忍不住动容。
在喜婆的引导下,季蔓儿走到父亲跟前,扶着小雨的手,跪了下来,照例流了些泪,端了茶盏举过头顶,哭哭啼啼道。
“蔓儿感谢父亲多年养育教导之恩,此生不知如何报答,只愿父亲身体康健,天福永享。”
她哽咽的声音传到季固耳里,老父亲喉咙堵了堵,本想按着礼节嘱咐些宜室宜家的老话,话到嘴边,还是先心疼她。
“蔓儿出嫁了,就是大姑娘了,路是你自己选的,且就好好走下去。嫁去了幽兰殿,虽要事事留心谨慎,可遇事也不必担忧。”
“好歹还有季府,还有父亲在,不必委屈了自己。记着,季府永远是你娘家,父亲也永远只有你一个女儿。”
他在官场浮沉半生,鬓边早添华发,自己一个人又能享得多少荣华,不过他的蔓儿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包括夫婿和身家。
听着父亲的殷殷嘱托,季蔓儿泪水夺眶而出。
“蔓儿谨记父亲的嘱托,也请父亲万万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要过度操劳,因为父亲也是蔓儿唯一的依靠。”
母亲去得早,父亲常年忙于公务,待在府里陪她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本以为对父亲没有太深的感情,可到底还是低估了父女俩在彼此心中的分量。父亲整日里东奔西跑,多半是为了自己,她都知道。
虽是大臣之女,可论起吃穿用度,哪一样都是比着公主的规格。
从小到大,无论自己想要什么,哪怕只是在父亲面前稍稍提过一嘴,父亲都会记得,过两日那东西便会放在梳妆台上。
见这父女俩沉浸在分别的悲痛中,忘了时辰,喜婆看准时机凑了过去,“相爷,小姐,迎亲的队伍还在外面等着,误了吉时,可不好。”
无论多不舍,儿女大了,总会离家,去寻找自己的天地。
季固看着女儿被喜婆牵着走向门口,红绸子的一端被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他接过的何止是一个红绸子,而是他的全部身家性命。
也就在这一刻,在朝堂中一直谨慎于保持中立的季固,几乎是向所有人明明白白宣告了自己的站队。
幽兰殿上上下下也是一片喜气,祁武帝和魏皇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高高居于大殿中央。
底下则是立了一众皇子大臣,还有远道而来的外邦使者,所有人都乐呵呵地望着这对天造地设的新人入场。
季蔓儿低下头,透过红盖头,一双黑色靴子,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蟒纹,走在她身边,牵着她走向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