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仗回来,已是秋初。
两三个月一过,树叶一黄,簌簌直落。
偶尔看到几片叶子不小心吹进来,捡来一看,枯黄枯黄。
天气渐凉,渔阳偷偷塞进来厚被褥,又捎进冬衣。
有钱好办事这句真对,伙食随节气而变,可知这事也只吕梁会在意。
她被困牢狱,前朝消息就像瀑布似的,一刻没停,从头顶浇灌下来。
陛下没抵得住百官跪求,日日在寝殿外痛哭,足足哭了一个多月。
他们瘦了一圈,陛下也瘦了一圈。
黑眼圈往下一耷拉,足足能遮住半张脸。
终于,祁武八年秋的一个深夜。
史官捧起卷轴,提起衣袖,郑重记下一笔。
“骠骑陌九,因杀人、欺君两大罪,及数项其他罪状,数罪并罚。由大理寺主持,陛下亲审,判处死刑,秋后处决。”
又说,“百官庆贺,交耳相闻,百姓争而祝者不计其数。皆曰,骠骑之罪上通于天,万死而不足以赎其罪。”
又有不少野史论及此事,其中不少记录与正史截然相反。
或曰,“……判骠骑死罪,天下冤,闻者泪。”
或曰,“陌氏父子死,天下冤之。”
或曰,“世人闻之,有凄怆而堕泪者,三岁之内小儿无不冤魏氏。”
又曰,“又弹劾其欺君,天下冤之,三军解体。”
后世史官不知当日情状,多以正史为准,便多有不平之声。
这当然是后话,此刻,陌九还活着,活在大理寺监狱中。
离死只有半步之遥,毕竟还有半步,就在一月之后。
不少人来看她,幸灾乐祸者有之,伤春悲秋、缅怀过去者也不少。
只是她等啊等,等了又等,一直盼望的那个人,始终没来。
陌九在等一个解释,等他来,亲口问一问。
问一问他,为何如此恨她入骨。
哪怕没有道歉,哪怕只是一个原因,说他为了功与名。
她没等来那个想等的人,不速之客却一个接一个上门。
当一阵清冽的梅花香,传入阴暗潮湿的牢房,她知道他来了。
陌九深深呼吸,自从关进来,鲜少闻到如此清新的空气,忍不住吸了又吸。
“梅花都开了,今年梅花比往年开的都早。”
祁连提起衣摆,跨进监狱。
一股木头发霉的酸腐味儿,瞬间萦绕周围。
他淡淡站在那里,遗世独立。
和整个牢房格格不入,带来冬日气息。
“现在梅花开了不少,五陵原去年的梅花酒刚刚出窖。”
陌九想到许久都没闻到过的酒香,想到那壶刚酿好的桃花酿。
“想必味道颇好,才令殿下念念不忘。”
阳光卷起烟尘,微粒在光柱中飞舞。
祁连的声音淡淡的,整个人像是半透明,漂浮在空中。
“骠骑你,不想再看看梅花嘛?”
陌九笑了笑,“宁王殿下有法子,还是有交易?”
祁连居高临下的走过去,犹豫片刻,半蹲下身。
纯白色的袍子,本不该沾染牢房里的污秽。
渔阳众人再怎么打点,过的能比普通犯人强上一些,可犯人还是犯人。
陌九不能洗澡,不能踏出牢狱半步,里头还有不少老鼠。
灰乎乎的长毛,湿漉漉,肥肥的身体后拖着条长长的尾巴。
尾巴上没毛,满地乱跑。
有时跑出来,有时钻进草堆,吱吱作响。
猩红色的眼睛,夜间闪着光,朝她张望。
似乎是在判断她死了没有,可不可以下口,去哪里咬。
祁连蹲到她身旁,一股臭味,还是让脑袋有片刻眩晕。
顿了顿,待回过神来,轻轻道。
“骠骑,要出去,还有法子,就看骠骑愿不愿意。”
陌九扯了扯嘴角,“殿下手段高明,敢问陌九要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