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书信,柳如晦披着大氅走到床榻边,合上眼,做了一个梦。
这是他这十年里第一次梦见皇上。
他迫不及待地想拿着自己写的纸条,告诉皇上自己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哪些事,却发现皇上并不多么高兴,只是认真地听完他的话后,抬头问了一句,“淮河边的花开了吗?”
柳如晦愣住了。
他们一下子到了淮河岸边,水面倒映着彼此的容颜,皇上还是和记忆一样,秀雅美丽,而自己,只不过过了十年,却佝偻了身子,斑白了两鬓。
他慌乱地想要整理仪容,却被皇上轻轻地扶起。
“柳相你看,花开的时候真美啊。”
“臣还有很多事没做,不敢……”柳如晦想要解释,却被打断了。
“柳相以为朕之才华如何?”
“皇上经天纬地,震古烁今,实乃臣生平仅见。”柳如晦说这话没有半点夸张,他研读了十年皇上留下的书信,越看越心惊,越做越赞叹,总想着要是皇上还在,那一定比他做得好。
“可少了我,这大艾还是照样繁荣昌盛。”艾草转过身,杨柳低垂,湖面游鱼嬉戏。
柳如晦又一次哑言。
“你听说一首诗吗?”艾草随手掐了河岸边的一朵花,“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柳如晦点头,他的名字就出自这句诗,他的前半生就如诗所写,在这风雨交加天色昏暗的早晨里汲汲营营,从前是利益熏心,总觉得大艾苦明君久矣,等他好不容易认清了皇上,以为一切要好起来时,又亲眼见皇上驾崩,他又陷入更深的黑暗里。
艾草将那朵花放在柳如晦的掌心,“这句诗还有后半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柳相,该活到诗的后半句了!”
柳如晦收拢掌心,看着那朵花有些痴了。
窗外雷雨大作,小厮敲了敲门,叫醒了柳如晦,“柳相,该早朝了!”
柳如晦下意识地披着大氅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里真的有一朵紫色的小花。
那天,十年如一日勤勉的柳相没有早朝,第二日,柳如晦在淮河岸边立了一整天,终于提笔写了辞官信。
周雅植没有批,只说柳相是先皇所封,他在位一日就留用一日。
即便如此,柳如晦还是上路了,他想去看看这大好河山,没有目的地,只是哪处的花开了,他就去哪里。
又十年后,春日将近,柳如晦回到了京城。
恰逢第二日便是元宵,华灯初上,明亮如昼,他披着大氅走在人群里。
有大方的姑娘朝他扔了花,他淡定有礼地拒绝,说起自己已经年近不惑,那姑娘惊讶不已。
转头,路过一家灯笼铺,店家准备了纸笔,让客人自己写明了心愿放灯。
他驻足一回,提笔写下。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淮河边,花灯流转,他看着那孔明灯遥遥飞上天,在几乎看不见的时候,天边霎时炸开一朵烟花,之后是百姓的欢笑声伴随着烟花闪烁。
他找到了冬日里的花,忍不住指给皇上看,“这盛世,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