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十件蓑衣斗笠走在雨里,行色坦然,就跟赶路的脚夫没什么两样。
这伙人刚走去不过十丈,躲在巷道里的许二麻子等人冒出头来,这四人各自一根对折的麻袋顶在头上,许二麻子、干滚龙两个在前,皮渣居中,喷头断后,远远地跟了上去。
走过官道大街,那一群蓑衣斗笠由小路上坡,上坡后直行数十丈,在西山坪往右一拐,迅速进了山丘林子。
先前的跟踪在大路之上,就算被发现,还有望当成路人被忽略,这时候再跟上去就成了刻意跟踪,一旦被发现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许二麻子、干滚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心想要分得一杯羹,哪里能就此罢手。
许二麻子喊了一声道:“哪家油锅香!给兄弟留碗汤!”
前面的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想听见,埋头走自己的路,根本就不当他二人存在。
许二麻子不由火起,又喊道:“吃的吃看的看,心头好比钻子钻!哥老倌,同林子打鸟,见者有份!”
两者相距不过二十来丈,虽然在雨中,这声音依然传得很远,前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可令许二麻子懊恼的是,那帮人根本就没一人打算回应他,而且速度不改,钻进林子不见了。
许二麻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阵狂奔赶到山脚下,抹开脸上的雨水一看,林子里草深林密,哪里有路,除了一排深深的脚印外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二人再不敢乱动乱嚷嚷,生怕跟上去吃了埋伏。
皮渣、喷头跟了上来。
许二麻子一看草丛中的脚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骂道:“这帮贼子竟敢不把二爷当回事,老子许二麻子跟官吃官,黑白两道猫吃鱼、鱼吃虾,啥阵仗没见过,哪样没有经历过,想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吃独食,打错了主意!”
干滚龙道:“哥,人家现在就是一群狼,我们还就是小虾米,要不要跟?”
许二麻子冷笑道:“不急,只要有这脚印在,他走到天边都逃不过爷们的法眼。哼哼,干滚龙!你马上回巡防营,叫他们带兵来捉贼!老子给他开山引路。”
干滚龙听得惊悚异常,半晌才结巴道:“哥,这……这要不得吧?”
许二麻子怒道:“你怕啦?富贵险中求,许他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吗?”
干滚龙苦笑,提醒他道:“哥,你我二人上了江湖缉杀令,你确定……?”
许二麻子顿悟,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你不说,老子差点都忘记了。”说完眼珠子一转,看向皮渣喷头二人道:“皮渣喷头,你们两个屁股上干干净净(没有案底),敢不敢去见蒋黎宏?”
皮渣巴喜不得,拍着胸脯道:“有何不敢!”许二麻子道:“你二人一个去巡防营,一个去找蒋黎宏,我二人盘他老底去(打探他的老巢),到时候同样少不了银子花。小兄弟,好好干,不许误了大事!”
皮渣喷头对视一眼,双双使劲点头。许二麻子又道:“记住了,没有五百两银子的彩头,别跟姓蒋的吐一个字。”皮渣喷头齐道一声:“放心。”说完转身要走。
许二麻子喊一声道:“慢着!先说断后不乱,我二人此去犯的是掉脑袋的凶险,赏银嘛……嘿嘿,当然要拿大头喔?”
皮渣迟疑了一下,笑道:“真要有这好事,你们是大哥,我兄弟二人只要一百两,剩余统统归大哥!”
许二麻子竖起大拇指,点头道:“好!够意思!不过,你俩得越快越好,哪怕天上下刀子也不能耽误一刻,我们会在路上留下记号,快去快回!”
皮渣喷头得了指令,转身一阵狂奔,回到官道大街就大呼大叫:“捉贼呀!县衙被抢啦!县衙被抢啦!捉贼呀……”
这一阵叫喊,叫开了满大街的门,巡防营的十来个兵勇纷纷窜出来一把揪住二人质问贼子在哪里,喷头皮渣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说清了来龙去脉。
彼时,满大街的居民掌柜伙计都来了,脚行的袁掌柜也来了,兵勇揪住皮渣二人不放,冲进衙门一看,捕快房里的捕快衙役皆被吊在中梁上,库房门口死两个,库房里面死两个,其余各房的留守都被杀死,所有库银股票不翼而飞。
解救下捕快衙役,所有人都麻爪了,皮渣反而急了道:“你们快去追呀!贼子上了西山坪!再不去,人家都跑回外婆家啦!”
那领头的捕快缓过劲来,和巡防营班头一个对视,再不敢耽误,齐刷刷要出门追贼,袁掌柜喊一声道:“等等!一帮无头苍蝇!”他这一喊,叫住了所有人。袁掌柜一指皮渣道:“留一个领他去找周大人!赵家码头坐船去!”又一指喷头道:“其余的带他去追!”……
这场雨虽然不是很大,但一阵紧一阵松,从次时末一直下到午时末仍然没有住点(停止)的意思,它不但干扰了龙舟大赛,也阻挡了应邀来德胜酒楼赴宴的地方官吏和乡绅的脚步。
可就算如此,衙门的大小官员及公差、参赛的船工水手、两大公口的大小爷们、各乡镇里的老爷、跑腿,以及趁机来吃抹合的街头混混也把德胜酒楼挤了一个座无虚席。
席间,戚子谦当众按照募捐名单上早已筛选出来的代表做了公开宣读,蒋黎宏不管当事人有没有到场,都根据这些人的户籍所在地分别委任他们为当地赋税记事官,协助各驿站负责认购股、官股、租股和各类赋税的督办,享俸银与原驿站税务官等同。
这次会事,商会售出三百余大股,获银近两万两,尽管与预先估计的有些出入,但杨铁山丝毫不为之气馁,这充分表明了认购股在射商心目中所占的位置,今后的发展空间,势头不小。
而蒋黎宏不免有些郁闷,官股除了部分乡里小吏和乡绅三股五股地应付他之外,其他的竟没有一人理会。手里的股票计将安出?看来赛前宣读的政令不起作用啊!好,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宁肯抱着银子睡觉也不肯拿出来投资牟利,那你们就等着好了,秋收租股咱们重新来过!强迫穷人买股票会逼死人,难道强迫地主老爷、富户中户买股票也会逼死人?
有了这些新任的地方小吏,秋后的租股增派就有了一定的地头势力,到时候,叫你们知道大老爷的手段!
德胜酒楼今天的九盘十碗自然不能跟商业经营的八大碗比肩,因为商会禁止大吃大喝,规定每一桌的消费不得超过五两银子,所以尽管菜的味道不错,份量却是大打折扣。杨铁山、蒋黎宏也只能代表官府略敬两杯,说了一些感激的场面话,然后酒不过三杯,菜不过五味,宴席就后续无力。
在众多哥老会成员心里,这跟单刀会的海吃海喝简直没法比,单刀会虽然菜不够精致,酒不够醇厚,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哪似这般小气,吃得令人十分扫兴。
申牌时分,风停雨住,屋内豁然一亮。杨小山、张三爷二人陪同杨铁山、蒋黎宏等一干衙门公人正在二楼雅间内喝茶聊天,见天气有变,蒋黎宏起身推开窗户。
一束斜阳射了进来,在屋内画了一片火红的方框,也映红了茶几周围各人的脸。
杨小山笑道:“你看这场雨该不该死,完事儿了它不下了!”
张三爷道:“下不下不关紧了,反正该办的事都办了,效果还不错。”
说完看看窗边的蒋黎宏又道:“杨大人、蒋大人、周大人、黄大人,中午的宴席很抱歉,在下已吩咐柜上摆了两桌,咱们重新来过。”
杨铁山道:“这就已经够了,没必要大吃大喝。”
蒋黎宏正盯着楼下的街道,刚要回身答话,见街上一阵嘈杂,人群中跌跌撞撞跑来俩人,其中竟有一名捕快,那捕快一边跑一边叫:“蒋大人!周大人!大事不好啦!衙门遭劫啦!衙门来了山贼啦!……”
蒋黎宏惊得三魂出窍,一闪身叫道:“周大人快!衙门进了贼!”话落,人已经冲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