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糊涂!你打死了他,股银岂不是断了线索!既然你说他是反贼,那你是怎么拿住他的?心甘情愿撞你手里来找死的吗?他没有和你拼个你死我活啊?”
蒋黎宏汗珠子滚落地上,这话问得古怪,该怎么回答呢?好在万智斋冷笑一声又道:“你确定他就是抢劫县衙的贼子?”
蒋黎宏道:“确定。”
万智斋道:“可有呈堂证供,可有笔录文案?”
蒋黎宏道:“禀大人,此贼口齿伶俐,拒不认罪,下官也是急怒攻心,下手重了……”
万智斋怒了:“口齿伶俐?怎么个口齿伶俐?你说他是窃贼,他总有所辩驳,又将他绑在石凳上打板子,那就说明他拒不认罪。你没有呈堂证供、笔录文案,却把犯人打死了,如此巨大的抢窃案、人命官司,怎么结案?还有的人呢?你的师爷记事官呢?巡防营统领官呢?捕快房都头呢?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叫他们统统来见我!还有!叫杨铁山杨大人也来见我!”
蒋黎宏突觉背心发冷,脖子发硬,努力整理自己的情绪道:“大人明鉴,此贼穷凶极恶,在堂上之言除了辱骂朝廷、辱骂官府、辱骂路股之外,没有一句可以作为呈堂证供,就连作案动机、作案经过都拒不交代,记事人员根本就无法笔录,更不要说画押……”
“混账!那你为何将他杖击致死?不知道收监关押吗?来人!把这个糊涂官给我拿下!”
此令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左右的随行快差喊一声喳,蒋黎宏就被二人扭了,摘了顶戴。
万智斋又一声呵斥道:“该县的师爷文书何在!杂事官首领何在!巡防营统领何在!快班都头何在!”
猪招官再也不敢躲着了,急步出去,拱手鞠躬道:“卑职褚招官正是大老爷案前执笔文书。”
黄福生也闻讯赶来道:“卑职黄福生乃本县杂事首领。”
万智斋瞪大的眼珠子转了一个圈,不消说,这是在寻找巡防营统领和快班都头。
猪招官不得不回话:“启禀府台大人,本县巡防营统领和快班都头周乾干周大人在大牢里不肯出来。”
这时,负责检查陈二尸体的随行快差前来抢话道:“大人,这个犯人并没有死,他只是晕死了,但伤得很重,只怕废了。”
什么?!没死?只是晕死?废了?蒋黎宏差点背过去的那口气又缓过来了,要是这个时候再打死了人,可就别活了。
万幸万幸。
万智斋本要质问猪招官,听犯人没死,立即下令道:“快请郎中抢治,决不能让他死!”
“喳!”
随着这一声喳,猪招官赶紧鞠躬道:“大人,卑职去请郎中。”
万智斋哪里理他,瞪着自己随行的快差吼道:“马上送医馆!跟两班人去盯着,出了什么差错,我要你人头!”
蒋黎宏那个悔呀,谁知道灵官老爷真是万府台呀!早知道如此,干嘛要跟这个卖香屁的过不去,蠢!真蠢!
最蠢的是,这个万府台还是自己亲自以加急文书招来的……
罢了罢了,犯人死不死,自己都逃不过要去职,股票没啦,几万两银子没啦,要追究起来,不单单只是这顶乌纱帽的事,恐怕还得蹲大狱!
周乾干那一帮捕快此时再蠢也知道调转车头了,早有一帮人过去帮忙卸了捕快房的门板,拿了篾席枕头,七手八脚把陈二抬上就走。
前呼后拥一下子走了几十个,万智斋拿眼狠狠一瞪蒋黎宏:“收拾你的书箱,交出你的官印,回府衙听候发落吧。”
“大人,我有话说……”
“你要是觉得你可以把丢失的股票股银找回来、能把你逼死的人救活,你就留下。”
“大人,下官尽力就是……”
“尽什么力?你简直就是刺巴林里的斑鸠,不知道春秋!”
蒋黎宏:“……?”
万智斋一挥手,随行差官就扒了蒋黎宏的官服,一对枷板就套上了他的脖子。
蒋黎宏如触电一般,还要说什么,万智斋哪里还要理他,对猪招官道:“你刚才说,巡防营统领在大牢里不肯出来?为什么?”
“这……”
“这什么这?大牢在哪里?带路!”
猪招官没想到变化来这么快,别人一挥手,蒋黎宏的官帽就没啦!
终究不是考来的功名,都是浮云啊!
猪招官失望地看看蒋黎宏,一低头,一转身,向门外走去。
万智斋一走,蒋黎宏就要哭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恶梦,什么叫刺巴林里的斑鸠不知道春秋,这能怪我吗?这股票是你给的,我说要不完这么多,你还说这才是开始。
怎么?这还没开始呢,你就把本县罢免了?
我蒋黎宏还不是按你的意思来办理的?出了篓子,你把屎盆子往我头上一扣就完事了?
我蒋黎宏千里之外来赴任,官帽又不是你给的,你说给我摘了就给我摘了?那还要总督衙门来干什么?
不过,蒋黎宏非常清楚,自己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为官,硬来不得,稍有差池,把小命丢在这里都有可能。
猪招官领着万智斋和一帮差人来到大牢门口,命狱卒掌灯,然后提高嗓门喊道:“周大人,府台大人请你出来。”
马武一听,一翻身坐起,而周乾干仍然躺着道:“你知道你这一招有多烂贱吗?府台大人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没听说?”
马武插话道:“听动静有点像,你没听见刚刚有人敲锣吗?”
周乾干不理马武,回应猪招官道:“我有自知之明,府台大人真来了,我就更出不去了。”
万智斋呵呵笑着走进去道:“这是为何?难道逼死人有你的份儿?还是你看着贼子从你身边逃走没去拿他?”
周乾干这才相信万府台是真的到了,赶紧爬起来出去请罪道:“卑职见过府台大人。”
万智斋道:“周统领,这个时候你不出去拿贼,躲在大牢里干什么?”
周乾干道:“大人,衙门丢了股票股银,留守公差被杀,卑职未能拿住贼子,自知罪责难逃,所以不等发落,自觉来这里领罪。”
万智斋道:“那你为何拿不住贼子?”
周乾干道:“大人当知顺天教余孽的厉害,他们抢了股票,一把火烧了,然后夺路而走,我等当时在丰乐场办差,闻讯赶回县衙,贼子已经泥牛入海。卑职追了一夜,不得要领,直至前日深夜,贼首税狠人在康家渡被杨大人拿住,贼自知罪孽深重,已饮剑自戕,卑职更加无地自容。”
万智斋疑道:“你说什么?饮剑自戕了?不是被伏诛的吗?”
周乾干道:“哪里是伏诛,就是自戕的,杨大人说他是故意死在他手上的,尸首就在丰乐场巡防营。”
万智斋道:“杨铁山拿住的?”
周乾干道:“是的。”
万智斋道:“那你还呆在这里干啥?快去把尸首弄回来,本府要押回府衙上呈提督府处置。”
周乾干道:“卑职去过了,杨大人说没必要搞得人人皆知,以防他的余党趁机作乱,杨大人已下令要将他葬在乱坟岗,尽量不要把案情扩大。”
万智斋愣住,细想这也是道理,眼下川省哥老会组织受顺天教之乱和大足教案之乱的影响十分嚣张,前些年税狠人事件差一点就无法收拾,要不是丁鸿臣血腥杀伐,搞不好就要波及整个西南。
现在税狠人既然死在杨铁山手里,自己又何必出来当这个冤大头,何不顺势确认一下真伪,把一切损失算在死人头上,就此结案得了。
因看见马武,又问道:“你是何人?”
“草民……马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