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武说这话的目的,用心只有他自己知道,能够把沙虎直接打哑巴了,就说明沙虎对小燕山是不完全信任的,如若金沙真的不翼而飞,那就跟他马武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了。
南边枪声不断,鬼哭狼嚎,整个龙门和东南半座城的城防部署都去了南门,居民、商户尽皆门户禁闭。
天太黑,看不清街道,带路的李扯拐只能依照大致的方向过街穿巷。
刚到一处牌楼转角,突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马武把沙虎往左边巷道一拉:“快走!”
众人一听,紧跟其后,几十人挤进一条死胡同。
蓦听大街传来一声斥令道:“宋统领!提督大人令你火速统领全营听从崔总铺头调遣,马上出城设伏清剿猛虎堂漏网之鱼,务必悉数捉拿,一个不留,拘捕者,格杀勿论!”
另一人道:“提督大人不是让兵马司和巡防营合力在办这件案子吗?小小猛虎堂还能动用绿营兵马?”
传令者道:“兵马司和巡防营围了猛虎堂总部,但并未见到沙虎,想必那贼子已经外逃,着令你火速出城搜捕!这是调令。”
“得令!”
传令者又道:“总督大人特别强调,康巴商队携带大批金沙来蓉,欲与西洋教堂交易火枪,不想被猛虎堂于邛崃地界全部劫了去,总督大人下令提督府务必找到这批金沙,上交总督衙门,违令不前者斩!”
“遵命!”
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街面上一阵火光乱晃,竟一窝蜂往西边去了。
沙虎大骇,始才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兵马司出动、巡防营出动、捕快房出动,现在连绿营都出动了,再有龙华堂、华福堂围追堵截,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到了衙门口!
猛虎堂完了,今夜休想从这里出去……
沙虎想到此,气恨不过,一巴掌打在李扯拐头上,意思是,你怎么把老子带到提督衙门口来了?不是提督街吗?
李扯拐一退,脚下吭哧一响,竟是踩着了一块松动的石板,这石板的响动很大,有空洞的回声,明显下面是空的。
这一响动在此时此地响起,吓得所有人人魂魄出窍,挤作一团。
李扯拐高兴坏了,大致的方向竟然歪打正着,没错,是这个地方!
当下不做声,靠墙探出头去望了望,转身伏下身去掀开一块石板来。
石板起处,黑洞洞一口暗井,隐隐还有空洞的风响,同时一股臭泥味扑面而来。
马武大喜,蹲下去道:“这就是你说的排水道?”
李扯拐道:“对!歪打正着!这下面能躲人,我下去过,只要不下大雨,下面就没水。不深,最多八尺,统统下去!”
说完,划燃一根洋火丢进去。
火柴很快熄灭。
就在这一瞬,李扯拐扑通一声落入井底,下去之后,点燃松油火把,后退三尺。
待都下到了井里,马武、李扯拐手持火把弯腰走了百十步,通道半人高,条石砌墙石板铺底,虽然没流水,但非常潮湿,霉味烂泥味儿很重。
走了百十丈,前面出现另一条水道,这条水道更深一些,有细小的水流在流动。
这条水道无疑是主渠道了,水往低处流,流水的去向必是出口的去向,出口绝对是城外的南河。
有了这条水道,无疑看到了生机,马武李扯拐二人非常兴奋,回去如实通报了沙虎。
这一点,沙虎、沙平洲、沙平壤甚至李扯拐手下这帮城市地老鼠怎会不知?只是,在他们的认知里,城里的下水道通常都只有一尺高,狗都钻不进,怎么可能走人呢?
这条下水道太他妈邪门了,难道是上天特别安排在这里给他们逃命的?
因为那个时候的城市地下设施资源有限,很少对外开放,就连李扯拐也只是某一天闲逛到这里,突然内急,见井盖被掀开,下来方便了一回。
这井里绝对安全,头顶离地面还有三尺多高,只要不大声喧哗,上面是很难发现的。
可老头沙平洲顾虑很多,问马武道:“孙女婿,这里头躲一躲可以,不能躺不能睡,没吃没喝的,还是得想办法出城啊?”
沙虎道:“不要急嘛,看看再说,万一这条水沟通河边呢?”
马武表情复杂,不置可否。
沙虎一脸吃瘪,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了大哥的气场,这个结论,又下早了吗?
沙平壤想当然道:“有可能是真的,要不成都城每年下大雨,水到哪里去了呢?要没有大的下水道排水,成都城不成江河湖海了?”
马武道:“这可说不一定,得派人去查看,没有亲眼见出口就不能把这几十条人命交给它。李扯拐,你带兄弟把这件事搞明白。”
“好!马上去!”
走了李扯拐四五人,沙平洲老脸灰败,如泣如诉道:“关公走麦城,丢盔卸甲、人头落地都没少得了英雄本色,我沙家今日却要靠钻狗洞才能出围子了,愧对关二爷,呜呼啊哀哉。”
话落喋喋不休数落起沙虎来。
马武不想听这老家伙絮叨,开口阻止他说下去:“不要吵吵闹闹,这里离井口很近,上面就是提督衙门,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安静一点,放心好啦,我们没事你们就肯定没事,到了这一步都忍着点。”
老头子凄凄艾艾,站立都吃力,老泪八叉的。
女人孩子惊魂未定,都很老实,连妖艳如精的沙大奶奶都如霜打的茄子,揽着三岁的儿子站立一边耷拉着脑袋,不敢看马武脸色。
看在窦海泉和夏金婵的份上,老人孩子、一切跟猛虎堂罪恶无关的人是无辜的,这一点,马武不改初衷,带他们出城是必然要做到的,所以这时候他是呆不住的,得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临行之前,看着窦海泉的老子和女人道:“老太爷、丈母娘,稍安勿躁,饿了渴了忍一忍,我出去办一件事,这件事若办成了,我们出城的路上就多了一层保证,安心等我回来吧。”
沙大奶奶咋一听,以为人家在跟她说话,抬头却见马武看的是窦海泉家的,眼睛一糗,又低下头去。
她很知道夏金婵对她的怨恨,要想马武给她好脸色那是不可能的。
窦海泉女人道:“姑爷,我们都可以忍,你自己小心一点。”
马武打个嗨手,转身要走,却被沙虎拽住:“你要去哪里?”
马武道:“出门前我就说过,要想活命,我还得去抓一个筹码在手里。不过,要先跟你说清楚,这个筹码非同一般,对岳父你的震动会很大,但无论有多么刺激你的眼球,都不许动我的筹码,记住了!否则,你我翁婿要拔刀相向的!因为,这个筹码是这里几十个人活命的根本!”
“什么筹码?让你不惜跟老子拔刀?”
“我说过了,是我们几十个人活命的筹码!想知道吗?在这儿等我回来。走啦!”
“什么玩意儿!马武,我告诉你啊,自从有了你,我变了很多,你不傻,应该看得出来。所以,你有什么犯险的事,我一定要去,要不然,金婵到死都不会原谅我。”
“岳父,你确定要去?”
沙虎道:“你就是要去拿总督老爷来做人质,老子也跟你去,大不了都死了去球!”
马武也不阻拦,随他的便。
出了窨井,天色昏黑,二人也不避讳,专拣大路大摇大摆往东大街去。
说来也怪,满大街兵马司巡逻的兵勇何其多,竟没有一人将他二人当回事。
这让沙虎又惊又怕又大是不解,马武则气定神闲,谈笑自若地道:“龙爷真是的,这大半夜的折腾我们干啥?猛虎堂的贼子敢来我龙门的地盘作死吗?再说了,到处都是官兵,猛虎堂那帮孙子还能跑到这里来不成?”
沙虎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王八竟然当着他的面骂猛虎堂是孙子,他堂堂猛虎堂大佬,什么时候成龙门的了?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不得不服这厮的胆量和信口胡诌的水准,也暗自庆幸夜黑风高给自己带来的便宜。
这一招真管用,从提督街到窄巷,马武都自言自语,谈笑风生,甚至还跟巡逻兵勇胡扯了几句闲条,直到在龙家老宅的后墙根趴了下来,耗子一样钻墙洞,沙虎才明白马武这厮是干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