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玛拉姆一愣一愣的,笑得跟花一样灿烂。她还太年轻,这种哲理她懂,但这种神奇,她却完全不信。
“我相信这个金筐是一个聚宝盆,不换也好,但我不相信赵爷有了这些金子就满足了,这离我们的需求还差得很远。赵爷,这才多少啊?它跟我见过的金子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赵子儒道:“姑娘生在金山脚下,又出生贵族,这一点金子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我这个穷乡避壤来的人来说,八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我当然知道,我们这才刚刚开始,离我的需求的确也还很远,我只是太意外、太惊讶昌台山的蕴藏容量了,简直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嘎玛拉姆微笑着,水汪汪的瞳孔闪了两闪,像一对幽蓝的碧潭,赵子儒可以清楚地看到它里面自己的脸庞。
姑娘似乎从某种记忆中转了一圈回来,笑容温婉,吐气如兰道:“听姐姐说,赵爷在潼川有许多生意,赵爷喜欢把生意当成善事来做,所以许多生意赵爷都是亏本的……,我还听说,赵爷开山采石,筑造河堤,没要官府一个铜板,我还听说,官府修筑川汉铁路,赵爷这个会长正愁没有银子购股投资呢,赵爷有养蚕户、有种棉户、有纺织厂、有蚕茧站、有各种杂货生意,工艺匠人、有几百上千的纤夫脚夫等等,他们都等着赵爷拿银子穿衣吃饭呢,这点儿金子……?”
赵子儒呵呵一笑,摆摆手:“姑娘真是人小鬼大,江湖探子一样……好好好,那就再来一筐,看看还有没有刚才一样的惊喜。”
“这就对了嘛,再来一筐再来一筐!”嘎玛拉姆一声喊。
一听说再来一筐,老金匠和佣工们立马就行动起来。
龙十三揶揄道:“这些话得亏是从嘎玛姑娘这个小人精嘴里说出来的,要是我们兄弟俩,只怕得满地找牙!”
赵子儒懒得理他,嘎玛拉姆道:“贫什么贫?昌台山我是主人,赵爷是客,客人自然有许多不便之处,而主人就不一样了,主人是不需要对自家的财富客气的。别高兴太早,老爹说,潭底的金子是不少,但能打捞上来的只能是果子金,果子金跟瓜子金不一样,绝不会太多,搞不好只够赵爷说的第一桶金。”
金篓子下水,忌讳多了去了,接下来无人敢胡诌半句,所有人都牵着绳子,静静等待。
老金匠则双掌合十,老僧入定似的盘膝而坐,嘴里嘛咪轰嘛咪轰直叨叨。
谭中水底其实就是一个大浪淘沙,金子沉淀的自然过程,瓜子金随波逐流,沉淀下来的果子金到底有多少神仙都不知道,或许,一筐两筐之后真的就没有了,亦或许,十筐八筐都希望不断。
钓鱼法淘金,盘古开天第一回,能有这样的效果,更是天方夜谭中的天方扯淡,但实实在在,这个水潭创造了不可置信的奇迹!
一筐,两筐,打捞上来的金子虽没有第一筐那么出人意料,但收获同样让人惊喜。
第四筐上来,天色已晚,筐里除了石头,金果子果然越来越少。
赵子儒绝不强求,下令收筐。
五筐收获三船金,这在老金匠的淘金史上留下了一页不知如何落笔的记录。
篝火早早地点燃,石头灶台上的王府大鼎咕嘟咕嘟冒着泡沸腾,用昌台河水煮肉,诱人的牛肉香味和焖米饭的香味漂浮在空气里,高原的夜晚又一次在醇厚的肉香里弥漫开来。
老金匠把开鼎的第一碗肉、开缸的第一碗青稞酒端到三船黄金面前,打躬作揖,默默祈祷,篝火把他的背影连同昌台山一起结合起来,这一刻,仿佛他就是昌台山的魅影,他面前的篝火,就是升起在昌台山足下的月亮,他赤裸裸的就在月亮底下,显得庞大无比。
酒过三碗,空寂的山沟传来一声狗叫,隐约又有马蹄之声。
众人错愕,嘎玛拉姆细聆片刻,喊了一声巴扎黑,然后猛站了起来,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汪呜,汪汪!汪呜,汪汪!……”
这是他家藏獒森格(雄狮)的叫声!
见嘎玛拉姆惊叫着跑出去,赵子儒对龙十三道:“快跟上去看看!”
龙十三兄弟双双拔出枪窜出,跟紧嘎玛拉姆。姑娘跑得很快,跟见到亲人一样欣喜若狂地鬼叫不已。
马蹄声渐进,狗叫声堪比嘎玛拉姆的欢呼。赵子儒摸不着头脑,女佣曲珍生硬解说道:“赵爷,王府来人了。”
赵子儒望向老金匠道:“会有什么事呢?”
老金匠叽里咕噜,听不懂提问,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对曲珍和卓桑提出自己的疑问。
两个女佣也组织不了流利的汉语来解释,只重复道:“没事的,没事的。”
很快,嘎玛拉姆带了一人一骑一条狗回来,见面就说道:“赵爷,家里出事了。”
赵子儒紧张之后略显平静道:“出了什么事?”
嘎玛拉姆抱着藏獒,不停拿牛肉喂它,又指指来人道:“他叫嗦嘎,是卫队队员,他说王府来了一群红衣喇嘛,还有一队叛军,有五六十人……”
“红衣喇嘛?叛军?哪里来的叛军?”
“我姐姐说是德格尼玛的族人找来了,他们家是东印联盟集团的成员,赫赫有名的德格土司,这帮人是奉命前来协助德格尼玛撤退的。姐姐和姐夫说,王府有卫队,县衙有巡防营,甘孜寺无虞,让我们这里做好防范。”
赵子儒站起,果断而执拗道:“看来发现了甘孜寺的端倪,要来一探究竟,不行,对方有五六十人,我得连夜回去。”完了对龙十一龙十三一声令下:“你俩在这里保护好嘎玛姑娘和泽朗老爹,我没回来之前就守着帐篷,不得外出,能不能做到?”
龙十一道:“赵姑爷,我跟你回去……”
“住嘴!好好守帐篷!我三天后准回来!”
“赵爷!带上我,你不能离开我……”
“二姑娘,有卫队队员、有藏獒,天亮以后我们就到了,不需要担心。”
赵子儒话落已上马,嘎玛拉姆一拍藏獒,示意跟上。
卓桑赶紧给队员塞了两大块牛肉。
马蹄声起,两匹马,一条狗再次冲进黑夜。
看着赵子儒消失,嘎玛拉姆泪水夺眶而出,自语道:“我不该离开赵爷,他身边没有懂汉语的,遇事很难应付,我要去追他……”
“站下!”龙十三一声吼:“婆婆妈妈,我这个贴身保镖都留下了呢!你是谁?”
嘎玛拉姆没见过龙十三这么凶过,停下要去牵马的脚步。
曲珍卓桑两个女佣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拿眼神安慰她。
龙十一坐下继续喝酒,喝一口招手道:“二姑娘,快来坐下,你当我赵姑爷是个绣花枕头吗?告诉你,赤手空拳的话,像我这样的,三五个近不了他的身!”
“何况,他手里还有枪呢!”
“放心吧,天这么黑,谁还能伏击了他不成?曲珍,拉你家姑娘来吃饭。”
曲珍拽着嘎玛拉姆央求:“萨玛萨,萨玛萨……”
龙十三道:“就是,我赵姑爷在潼川道上、成都码头,刀尖上打滚,血水里拉船,什么山贼草寇没见过?轮得到你担惊受怕吗?”
嘎玛拉姆敌视着龙十三,哼一声,坐过去,抓起牛肉狠狠咬下一口道:“我没说赵爷怕强盗!”
“那你觉得他怕什么?”
“怕你这个怕死鬼胡搅蛮缠!”
“对!怕的就是你这二姑娘胡搅蛮缠,唠唠叨叨,哭哭啼啼!二!”
“你什么意思?说话说完!”
“说完了,二!”
“你!……龙十三!夹巴!”
“夹巴?夹巴是什么意思?”
老金匠哈哈笑起来:“萨玛萨,萨玛萨。”端起酒碗跟龙十一一碰:“夏布哒,夏布哒。”龙十一听不懂瞎不打,但知道老金匠是碰杯的意思,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老金匠又叫:“嗦嘎!呷布哒!呷布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