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儒拱手笑道:“哎呀,看看,让总督大人如此费心,多难为情啊!将军,辛苦你了。”
赵尔丰道:“休要这样说,休要这样说。子儒啊,总督大人为这条铁路呕心沥血,指望你能帮上他呢!”
赵子儒一怔:“别慌,这话要说清楚,怎么指望上我了呢?我不过就做个小生意,赚个脚步钱而已。”
“嘿嘿,这你可推脱不得,他本想当面对你说的,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你就撒丫子跑路了。他这个人,走到哪里都主张办实事,雷厉风行。修铁路这么大的事,连他自己都说,这回心大了,怕是要出丑。”
这不是被盯上了吗?
赵子儒心往下沉。
可面前是一个带兵打仗的狠角色,不了解人家脾性,这话他不好接。
赵尔丰又道:“我这个人呢,是直肠子、性子急躁,说话不拐弯儿。今天背着他,我也得说一句冒犯他的话,他这一次的确心大了,办了一件不知天高地厚的事。”
赵子儒笑道:“将军果然真性情。”
赵尔丰道:“你算是不知道,我都快被这个性格害死了。但是呢,这好像很对他胃口,这些年沉沉浮浮,全仗他提携。他是封疆大吏嘛,权力大,办的事自然就大了。”
顿珠多吉笑道:“将军戎边,杀伐果决,收复数千里,也是不出其右啊。”
赵尔丰嘿嘿一笑:“多吉大人,你也是坐镇一方的大吏嘛,邢老兢兢业业半辈子,把根都留在了这里,我想就是,这一方水土必定有它独特的魅力。而多吉大人你,青出蓝胜于蓝,这些年周旋于各大土司之间,不说其它,单凭你这份心向朝廷的决心,就值得赵某敬仰!这一点,你该不会否认吧?所以,我早该来拜拜码头的。”
顿珠多吉笑容可掬:“哪里哪里,将军花花大轿抬起,嘴上抹蜜,一边说自己直肠子,一边打埋伏,这是直肠子干的事吗?”
赵尔丰道:“有吗?好像没有啊。”
赵子儒赶紧道:“多吉大人,啥也别说了,准备酒菜吧,好好跟将军喝一杯!咱们得感谢将军大刀阔斧,所向披靡,斩妖除魔,为你我开辟了一个清平天地。”
顿珠多吉道:“那是那是,一定一定!”
赵尔丰直摆手:“酒就不必了,好多事等着我呢!来此目的有二,一是为跟赵大少好好聊聊,二是为去寺里烧柱香,沾点儿佛气还要赶去成都。”
“怎么?要去成都?”
赵尔丰张嘴要回答,听见一声:“将军,赵爷,萨玛萨。”
赵子儒一看,到了餐桌跟前了,孔萨嘎玛和余德清就候在桌边。
赵尔丰一指餐桌上的饭菜道:“萨玛萨,萨玛萨,很久没有吃上新鲜的蔬菜了,萨玛萨。”
餐桌上一桌子早餐,酥油茶,小米粥,精致的糕点、烙饼,还有几款时令蔬菜。
蔬菜对于高原来说,堪称金贵,糕点更无疑于贡品,王府的生活已基于半藏半汉,两位贵客临门,这顿早餐的风格就全面倾向全汉化,算不上奢侈,却看到了主人的待客之道。
赵子儒也饿急了,小米粥就着烙饼,外加新鲜蔬菜,好像比牛肉汤锅和青稞酒还要香。
赵尔丰作为一名汉官,进入藏区数月之久,见着蔬菜和米粥,也是吃相比冲锋陷阵都难看。
两个姓赵的牛饮牛食,几盘蔬菜很快被抢光,这顿早餐,也就随着他二人擦嘴的动作结束了。
孔萨嘎玛作为家主,客人饭后带出门去走走、帮他二人营造一个轻松愉快的谈话氛围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赵尔丰代表朝廷,有他陪伴赵子儒左右,也就象征性地表明了赵子儒开发昌台山的地位。
毕竟,昌台山是甘孜寺的昌台山,不是他孔萨家族的私有,更是侵略者垂涎三尺的昌台山。
赵尔丰的出现,朝廷的主权意识等于同时出现,那么,赵子儒的开采也就名正言顺了。
孔萨嘎玛父女领着赵尔丰和赵子儒进入甘孜寺烧了整整一圈的香,最后,一行六人爬上白塔的天台。
赵尔丰凝望远处的隐隐雪山,不胜感慨:“这一方雪域山川,不愧有世界屋脊的美誉,它代表了大清的脊梁,也向帝国主义展示了不可征服的一面,高处不胜寒呐。”
赵子儒闻言黯然,大清朝虽然山川锦绣,但也满目疮痍,病入膏肓,这位西征将军有屠夫之称,有感而发,到底是豪情万丈呢还是悲天悯人呀?
王朝荣光不再,皇权旁落,维新派惨败,新政夭亡,君主立宪沦为笑谈。外,虎狼环视,内,民生不振,连科举都能废除的王朝,还有什么豪情可言。
不过 他不能败了赵尔丰完胜归来的兴致,也不能破坏天青日朗的祥和气氛,嗯一声表示赞同,又不无溜须地说道:“大人啊,人的尊严靠思想和行为来维持,朝廷的尊严靠民力国力武力来维持,大清朝虽然腐朽,但得幸还有一个你。”
“我?”赵尔丰哈哈笑道:“我算个什么?谬赞了哈。是英帝国吃惯了肥肉,啃不动骨头、是他的奴友不够铁、所谓的联盟烂了尾,拖了后腿。”
赵子儒想继续拍马屁,听人家道出了实情,还是笑道:“关键还是你的刀快、边军的战力得到鞭策。”
顿珠多吉接过去道:“没有你,这一片雪域高原成不了一块硬骨头。至少,没有这样难啃。这是实话。”
赵尔丰扶栏道:“你两个别一唱一和了,我到这里来,是想听能吃的话。”
“能吃的话?”赵子儒明知故问地笑着反问:“将军尽管开口,什么话能让你吃饱?”
孔萨嘎玛嗤嗤一笑:“就是呀,什么话能吃啊将军?”
余德清忙小声给他解释道:“这是只有四川人才听得懂的方言。将军的意思是,要说能让他上心的话。”
孔萨嘎玛捂嘴而笑。
赵尔丰道:“很对。我在成都真听过关于你赵大少爷的传言,潼川财团的集资,曾经一度冠居榜首,潼川出了两个名人,一个是你赵子儒,另一个是靠卖路股为生的杨铁山……”
赵子儒立即抢话:“这个跟我无关,将军不要张冠李戴,那是人家杨铁山的功劳,我到现在都没有买过一张股票。因为,我没钱。”
赵尔丰道:“别说你没钱,你赵大少爷是生意精,亏本生意做了不知多少,什么生意是你没钱就不做的?一句话,你是不看好路股,因为你不看好川汉铁路,对不对?”
赵子儒从来不翻白眼也翻了白眼:“这你也知道了?将军到底是打仗的还是搞阴谋诡计的?我怎么就不看好川汉铁路了?我是真没钱!因为股票生意不是打醋打酱油,它需要窖藏量的银子积累,你当我是造银子的?”
赵尔丰哈哈笑,用手指头点着赵子儒额头:“这就跟不上杨铁山了,情商不够高,情怀不够纯。”
“人家是咨议局议员!”
“那特事特办,我给你一个布政使,压他一头。”
“啥?”赵子儒下巴都掉地上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你?给?我?一个布政使?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你当皇上了?”
赵尔丰保持着玩笑的姿态道:“不是我给,是总督大人给,总督大人说,特事特办,只要你愿意,他就能给你一个布政使,主管川汉铁路专款专用的布政使。怎么样?干不干?”
赵子儒感觉被悬空了,上抓不着天,下也挨不着地,简直搞不懂状况。
顿珠多吉笑道:“赵爷,高官厚禄,其心可诛啊?”
“对!其心可诛!”赵子儒打着哈哈闭着眼睛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为什么呢?”
赵尔丰眯起眼睛,还他一个白眼:“继续,你继续贫。”
“我不是贫,总督大人这是挖了一个天坑,硬把我往里头推的嘛!明知道我穷酸,也没那格局,不是埋我是什么?要不是没法混了,都不会钻到这儿来!总督大人真是长袖善舞啊,我躲开了他,又钻出来一个你,天罗地网是怎么的?真糟糕!”
赵尔丰作敲打状:“我不跟你贫。还是那句话,上这儿来,要听你们说能吃的话,别的不说了,就说这条铁路!”
赵子儒做一个揖:“谢谢你了将军,我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妄议政治呢?”
“谁让你妄议政治了?你对川汉铁路的了解总要比我多吧?你就说说对这条路的看法。”
“真让我说?”
“你不是说你在躲吗?不说可不行!”
“逼我我说我就敢说。说实话,真不看好。首先,大清的几条铁路,哪一条不是被列强吸血吸髓,连皮带肉啃了个干干净净?川汉铁路凭什么就能幸免?川商财团有什么实力?一年能筹集到多少银子?筹集到何年何月才能修成这条铁路?朝廷等得起吗?洋人是干什么吃的?他们就是狼!朝廷真的能撇开他们吗?将军啊,川汉铁路不等同于粤汉铁路,开山凿涧不能想当然,你不也说总督大人心大了吗?”
赵尔丰双眼射出一道光芒,继而再次转身虎视群山:“洋人的确是很讨厌。但就技术和施工设备这方面,我们是跟不上人家的。真心为铁路考虑,你的担忧很有道理,我对此也十分忐忑。”言罢手指群山又道:“看见没有,洋人对于高山,许多时候也是束手无策的,这片土地虽然很荒凉,但矿藏丰富,英国人有一副好牙口,却没有好胃口,能龇牙来啃,最终还不是在大山面前折了腰?狼要吃肉是不错,啃不动骨头他可以不啃,能啃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我是南方人,对南方这些年的局势再清楚不过,咱们大清的弱,就弱在海上,败,也败在海上,所以他们有资本,很猖狂。你说的很对,川汉铁路不等同于粤汉铁路,洋人笑话我们不自量力,他们就一定行吗?”
赵子儒道:“洋人行不行的先不说,我就问我们自己行不行?将军,修这条铁路要的是实力,不是跟谁去赌气!当然,我说的是经济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