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拽住她:“桃姐姐,我很想跟你去,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问问我爸爸好不好嘛?”
桃子道:“我还不知道郑叔吗?他这个人最没主意,去不去还得你决定,我们最多等你到明天中午。”
翠翠道:“好,我就去问问夏小姐,如果三姐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今天晚上就能赶回来。”
桃子不能不信,放开手掉头走了。
翠翠看看金瓜,埋怨道:“金瓜,你怎么可以跟桃姐姐吵架呢?你看你,那样子恶得跟小矮人一样!”
金瓜哼一声,多的一个字不说,掉头进屋去了。
翠翠迟疑了一下,举步往垭口上走。她感觉脚步很重,很不想走,就好像这一走,就将要失去桃子、失去赵干精、失去大奶奶、失去整个桃树园似的。
但同时,三姐姐旧时的影子也一直在脑海里闪现,两害相权,都是不能离开的人,但她相信桃树园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的存在,桃树园的人是不会因为她去看姐姐就遗弃她的,三姐姐只有一个,在她最需要亲人的时候,她不能不在她身边。
再次爬上垭口,焦死人掰了一背篼玉米,摘了一篮子青辣椒,早在那儿候着了,见翠翠来,开口问道:“是桃丫头对吧?她跟你说了什么。”
翠翠反问道:“爸爸,你是不是也很想去大少爷那里?”
焦死人伸出手去牵着她道:“女儿,我哪能舍下你们去那么远嘛。走,先去看看你姐姐再说。”
翠翠道:“大少爷是看我们不能养蚕了,重新给找的出路呢,不去是不是不好呢?”
“我跟余少爷说了,我去不了。”
“桃姐姐说,可以让我替你去,我去她也去,我们去给干活的人拣柴做饭。”
“什么?你去?要不得。”
“为什么?”
“女儿,你还这么小,怎么能去那么远呢?爸爸不放心,也舍不得。”
翠翠笑了道:“爸爸,有桃姐姐的嘛,还有大少爷。”
焦死人找不到这话的毛病了,不信任桃子,还能不信任赵子儒吗?
不过,他不能答应翠翠离开他,也不好答复翠翠的要求,只管拉着她往前走。
翠翠终于走出了首饰垭,看见了涪江河的样子。
原来涪江河并不像山花大堰塘那样平静,涪江河的水活蹦乱跳,奔腾不止,哗哗啦啦,卷起白色的浪花,匆忙又义无反顾地滔滔南去,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息过。
它更像一曲苍劲悠扬的旋律,带着无尽的惬意柔情在引颈歌唱。
在丰乐场问马王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焦死人和翠翠被带到马家大门口的时候已近黄昏。
见着高门大户,焦死人有些胆怯,还是带他们来的人叫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妇人,四十来岁,穿着朴实,像个仆人。
双方对视,都不认得,妇人问道:“你们是……?”
焦死人支吾着,翠翠道:“我是五女子。”
妇人哎呀一声,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才喊道:“老太太、小芸,蓝枝五妹来了。”完了双手去接焦死人的背篼:“快进来,快进来。”
听说五女子来了,小芸牵着双头娃从堂屋里冒出来,接着,窦海泉儿媳掺着瞎老婆婆也出来了。
翠翠见到双头娃,吓得直往后缩,连焦死人都怔住了。
这是个什么生物?
小芸忙道:“五妹别怕,这是你小侄女呢。”
瞎老婆婆道:“小芸,你怎么带她去见客呢?不知道的肯定吓坏了,你把她抱开。蚊子,把亲家公请到堂屋来。”
小芸和文氏对视一眼,赶紧抱双头娃退开,文氏笑得很不自在,鞠躬道:“亲家公,我们家老太太眼睛不相干,你别见怪,请屋里坐。”
又拉着翠翠道:“五妹儿,来,去见过老太太。”
焦死人这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木偶一样的陪着笑。
翠翠被文氏牵着,拿眼一扫院子,目光落到堂屋门口那个老太太脸上,边走边道:“我四姐姐呢?夏小姐呢?”
文氏乐呵呵地:“老太太,蓝枝五妹长得很乖巧,也很漂亮,和小芸一样高了。”
瞎老婆婆道:“我知道她姐妹都不差,来来来,给我牵过来,我要摸摸。”
翠翠见老太太脸向着自己,眼睛明明亮亮地睁着,却望向别处,一双手朝自己伸着像要摸什么,又偏偏够不着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又非常和善,便径直朝她走去,把头靠到她手里,叫了一声奶奶。
瞎老婆婆嘴里招呼亲家公坐,手从翠翠的头顶摸到她脸上,又摸肩膀和手臂。
焦死人这才鞠了一躬道:“老太太,你老人家好。”
瞎老婆婆道:“亲家公,让你见笑了,请坐。”
焦死人坐下,瞎老婆婆也跟着坐下,把翠翠捧在跟前道:“我瞎老婆子看不见,认人靠手摸,这姑娘长得不错,就是比她三姐瘦了很多。”
小芸过去道:“老太太,五妹可不瘦,长得很白净。”
瞎老婆婆道:“是吗?小芸,赶紧去把金婵和她四姐叫回来。蚊子,你去准备饭菜。”
“好……吧。”
待二人都走了,翠翠再次问道:“奶奶,我姐姐姐夫呢?”
站瞎老婆婆身后的窦海泉儿媳连忙给她摆手,示意她别问。
翠翠看她神情很紧张,大是不解,看向焦死人,焦死人多少木讷的人,专门为这事来的,翠翠不问,他都要准备问了呢,为何不让问了呢?
不让问也得问啊!
只听瞎老婆婆道:“你姐姐姐夫去施南蓝家了。这些人啊,没法说,一去一年多了,口信都没有一个,一帮没良心的。”
身后的窦海泉儿媳道:“老太太,你就放心吧,马哥进山挖金去了,等他挖着了金子,也就和奶奶们回来了,李哥和张哥不是说了吗?”
瞎老婆婆气道:“是是是,挖金去了,想发财想疯了,家都不要了。”
翠翠哪懂这些机关,张口又要问,窦海泉儿媳又对她眨眼睛,抢着道:“才不会呢,金婵姐姐还说她昨晚梦见马哥抱着两个大胖小子回来了呢。”
瞎老婆婆哈哈笑:“孙媳妇,你听她鬼扯,她跟蝶儿学的呢,就会哄人。”
窦海泉儿媳道:“我姐姐才不会哄我呢!”
瞎老婆婆笑得更开心了:“她怎么不说是三个呢?一年多了,蝶儿怀着身子走的,她的只怕都会叫妈了,蓝群蓝枝的,怎么也该落地了吧?”
窦海泉儿媳道:“是呢是呢,小少爷还叫我婶子来着。”
她这话说得翠翠都笑了。
听她这样说,焦死人实在憋不住了:“她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你们不用瞒着老人家,也不用担心马爷,外面那些人乱说的话不可信。我今天领女儿来,是找赵大少爷的人打听过的,马爷去了云崖,他一点事没有。就是……就是奶奶们好像出事了,怕是性命不保。”
话落发现窦海泉儿媳急得跺脚,老太太呢,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了,唯独脑袋来回打转,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再也不见了刚刚的温和。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亲家公,你说什么?我……我……我的天呐!这是出了什么事!天杀的些,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一突变,把翠翠吓坏了,她这个爸怎么回事?不是说三姐姐只是出了一点事吗?怎么跟先前说的不一样呢?
什么叫性命不保?
一看老太太如此强烈的反应,翠翠呜一声哭起来。
窦海泉儿媳急了道:“老太太,没有要瞒着你,真……真的没什么事……”
瞎老婆婆大怒,拍大腿站起:“你还要瞒我?瞒得了吗?亲家公都知道了,你们瞒了我多久!是不是想要气死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气得发抖,翠翠哭得稀里哗啦,窦海泉儿媳不知怎么应对了,也哭了起来。
瞎老婆婆跺脚吼起来:“瞒我有用吗?把你老人婆给我喊出来!去!”
焦死人也吓住了,拉过翠翠,抱在怀里帮她抹泪,嘴里赶紧道:“老太太,你也别急,急也没用。我本来也搞不准她姐姐到底有事没事,以为你们应该知道,想来看个究竟,没想到你老人家什么都晓不得。她姐姐……嗐!”
瞎老婆婆猛然回头:“什么?你也搞不准?”
焦死人唉一声长叹道:“这话已经传了很久了,杨家的人传话到桃树园,说马爷在成都犯了抢案,被官府画影捉拿,下了大狱,最后官兵追到蓝家,说蓝家都是反贼,全部杀了。”
瞎老婆婆一下瘫了,仰坐在椅子上只喘气,不吸气。
翠翠就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