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爷在放牛林子里逗留了好几天,他好像找到了真正的蓝群,他认为,他所有的膨胀、所有的垦荒、所有的积压、所有的付出,都很圆满,他击毁了这个女人所有的高傲。
这几天,他仿佛记起了以前在她面前种种的不堪,可是最后,他认出了方青,吓得屁滚尿流,逃离了放牛林子。
相比于烧红熔化的云、相比于肆无忌惮的吟唱给她带来的愉悦,方青最终还是为自己的失节行为伤伤心心大哭一场,她的哭泣吓坏了放牛林子里的牛马,几乎让整座放牛林子都为之颤抖。
但是,在她的人生观里,根本就不知世俗伦理那一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她没有那么虚伪,她是人,一个地地道道、活生生的女人,她有她的母性,丈夫可以没有,但孩子必须得有。
以后的几天,放牛林子里的夜晚归复于平静,方青褪去了她的道袍,找来蓝群的衣裳换上,把她一头的青丝放下来认真地梳洗了一番,然后任其披撒着。
做了一顿为时不算太晚的早饭填饱肚子,拿了背篓和药锄出门。
走出不过百步,看见一匹大黑马,马背上的人披头散发,风尘仆仆,跳下马背向她跑来。
“青姐,爷呢?爷回来没有?”
方青一怔,不知怎么回答,干脆装着什么都不知,反问道:“你……你怎么回事?怎么这副形容?”
“青姐!爷跑啦!跑没影儿啦!你不知道吗?你怎么看的人?”
这话把方青噎得耳根子发烫,怎么个意思?她……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看蓝枝急迫欲哭的样子,方青不信都信了,但是她得好好组织一下语言认真回答。
“跑啦?跑哪去啦?什么时候?他跑了,你能怪我吗?你自己连男人都看不住,什么时候让我给你看男人了?我答应过你吗?”
蓝枝扔了马缰,犟起脖子,双手叉腰,想发飙,又忍住,白了她两眼道:“他现在还是我一个人的人吗?”
方青偷鸡贼一样,内心鼓声震天,回瞪她一眼,不想说话。
蓝群猛一低头,伸手把一头乱发从头顶撩过,指着自己后脑勺道:“你来看看我这一头乌包,还没散呢!怎么的,他圆房我挨打,我说什么了?我的个妈耶,这都几天了,还跟我装!”
方青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一扬手里的药锄:“你再说!”
“好,我不说。可是姐姐,我不说行吗?我不说谁给你作证?你指望他主动回来找你吗?”
方青又一扬锄头:“你还说!”
蓝枝突然感觉身价高了,过去拿过她的锄头扔掉,又褪下她的背篓:“还挖什么药啊,走!带上天儿, 我们回潼川。”
方青落下两粒清泪,伸手一抹,捂住自己的脸蹲下去哭道:“你为什么不看住他?为什么现在才找来?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他把我打晕,等我醒过来正是深夜,找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蓝枝拉她起来,双手抱住:“青姐,这种事,咱们女人一直都是被动的,他要了你,你就是他的人了,他得负责任!你有必要这么苦自己吗?二哥死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年轻,跟了他吧?”
完了轻轻拿下她的手又道:“你我姐妹,啥也不说了,走,找他去!”
方青使劲拧她一把:“找什么找!他在这里溜达了好几天,我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阻止?为什么?”
蓝枝反诘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当我蠢吗?你不喜欢会从了他吗?他的命是你救的,你有多苦,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再说了,人家是来放牛林子里圆房的,我能阻止吗?你当他跟谁都可以圆房?我要是能阻止他,他还是马王爷吗?斗张三爷,斗得姓张的跪地求饶,斗县大老爷,县大老爷乌纱帽都丢了,斗猛虎堂,猛虎堂全军覆没!他是一般人吗?你可别看不上他,他的能为,大哥二哥赶不上趟。将错就错呗,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以身相许不应该吗?”
方青又掐她一把,蹬她一脚:“这下你满意了?”
蓝枝掩嘴而笑,看她的衣裳,伸手这里扯扯,那里拉拉:“哎呀,大小姐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哪哪哪都不够用呀。姐,他……怎么样?”
方青羞死了道:“什么怎么样?不许乱说!就这样,挺好的。不许让白云师父知道,否则,我无脸见人。”
“你什么意思啊?要做就堂堂正正,偷偷摸摸算怎么回事?不怕告诉你,我已经跟白云师父说啦!”
方青伸手就要打她。
蓝枝一把抓住,张嘴就咬。
方青哎哟一声挣脱,看着手腕上的牙印:“你是狗啊!”
蓝枝怒道:“我为了你,追他追了整整两天!回来是给你打的吗?”
“说你蠢你就是蠢!你都追两天了,为什么又跑回来?他恢复了一些记忆,跑出去肯定又要惹祸,你为什么不找到他趁机回潼川安抚安抚家人?然后告诉他们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
蓝枝愣了一会儿:“你怕家里人不接受你?”
“你说呢?我这样就跟你去算什么?我这么贱吗?”
“贱?你认为这是贱?”蓝枝瞪大了眼睛。
“反……反正不……不光彩。”
“姐,这事儿我问过白云师父了,你知道白云师父怎么说吗?”
“什么!你……”方青气愤地捡起锄头高高举起:“信不信我打死你!……”
蓝枝一挺胸脯迎上去,挑衅道:“白云师父说,除了她之外,她不想看到云崖任何一个人做尼姑!她要你出去悬壶济世!”
“那……那我们走了,她和天儿怎么办?”
“你怎么比我还笨!肯定是跟我们一起走啦!”
方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做到地上,抱着双膝出神。
蓝枝见她动心了,挨她坐下:“潼川的老娘菩萨一样,大小姐这样硬的心肠都爱得不得了,我就不相信你不打算到跟前去尽孝!”
“他有多少女人?”
“上手的就四个,小姐没了就只你我和夏小姐。”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女人还不够多?”
“你,是个意外嘛!我,也是小姐硬塞给他的。夏小姐是仇人的女儿,睡人家的目的是为了替我们报仇,结果发现夏小姐是我们的恩人,不得不娶。认真说来,他心甘情愿娶的只有小姐一个。”
“蓝群到底怎么回事?他就没碰过?”
“不说这个行不行?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吗?碰过了,大小姐会这么恨他吗?”
“哼!不还是碰了吗?可惜碰错了人!”
“老说这样的废话有意思吗?他在病中,你也在病中吗?他神经了,你也神经了?这事儿到底怪谁?”
“我……我就想要个孩子而已,就这么简单。你回潼川吧,我就留在这里守着天儿。”
“嘿!说半天都白说啦?白云师父都想走了,天儿能留给你吗?你要守,自己生!”
嚷完起身拍拍屁股:“我走了,收拾东西去了,跟白云师父已经说好了,明天一早动身。”
方青哼一声道:“你们都走了也饿不死我!”
蓝枝气得转身就走。
走了十来步,又跑回来,俯身抱住她:“方青姐,我求求你了,跟我们走吧!好不好?这三年我们怎么过来的你不清楚吗?相依为命啊!我要走怎么能撇下你呢?你已经是爷的人了,要是让老娘知道我撇下了她的媳妇,她得打死我!”
“你又不是他,你说了算吗?”
蓝枝扑通给她跪下了:“姐,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也就成了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爷的病还没有好,你不能撒手,他的家在潼川,我们的家都应该在潼川。”
方青痛批她道:“自作主张,起来!”
蓝枝唉一声长叹,站起来道:“姐,我懂你的心,你怎么就不能懂我呢?难道你要我回去把老娘叫来请你?你忍心吗姐?”
“我……我……反正我觉得我没那么轻贱。”
蓝枝一戳她额头,笑道:“是,我姐很珍贵。那这样好不好,姐去了跟我,不跟他沾边!行了吧?放心,我在潼川有一片庄园,有佃户上百户,饿不着你!换句话说,爷一家子要过活还得靠我呢!云崖不缺银子,我们带一些回去,你可以开一家医馆治病救人,白云师父教天儿练剑,我们自成一家住南边,让他一家住北边,老死不相往来!”
方青噗嗤一声笑了:“白云师父真答应你了?你没骗我?”
蓝枝一把拽起她,拉了就走:“快点儿的吧!我的心早就飞到涪江河畔啦!”
方青挣脱她道:“慌什么?我得收拾收拾!”
……
一匹白马风驰电挚狂奔在绵州通往成都的官道上,马上之人一身灰色长袍,外套藏青色开衫马褂,腰刀挎于后背,左手持缰,右手一根树枝时时拍打马背,一头散乱的毛发像悬崖上一笼荒草被风撩起呼啦啦飘飞。
此人目光痴呆,脸上一块疤,额角一左一右两块疤,这三块疤掩盖了他的年纪,把他一张脸衬映得非常丑陋。
道路不宽,行人尽皆结队成行,仁字旗、义字旗、礼字智字信字旗,每一杆旗帜都书着同样的两行字,联盟自救,誓死保路!
马上之人一路疾驰一路观瞧,越往前,人越多,越往后,越喧腾,他不管别人要干什么,也忘了自己是谁,他只知道他在躲避什么,好像又在寻找着什么,而且很急。
急促的马蹄声就是开道的锣鼓,行人都往道路两边退让,看白马一闪而过,又扭头躲避卷起的灰尘,骂不绝口。
白马旁若无人,只管往前闯。
到了成都南郊,远远看见各条道路上的人流归集一处,围成好大一个圆圈挡住去路,圆圈中央搭有一座高台,高台之上有高台,一人手握扩音筒正在振臂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