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冷峻的杨宸只是独自站在看守的城楼之上,平静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才不过囚禁一年而已就是这般生不如死。他不免想到在那幽巷当中,没有奴婢伺候,只有一家三口举目不见长安的皇叔一家过的是何等的日子。
哄闹的人群被晋王妃的一声:“都给我住口!”给吓得没有了动静,尽管已经被废为庶人,但作为曾经独孤伽想要许配给杨泰的独孤氏女子,哪怕身着素衣,也依旧罩不住姿态间的雍容华贵。
她用一种颇为怪异的眼神盯着杨宸打量了起来,她很清楚,正是自己这位曾经在皇族子弟中看着并不起眼的侄儿屠戮了自己的母族,将九族杀尽;也正是杨宸在自己夫君即将取下东都时,自潼关出兵,杀得晋阳之地,家家白绫。
一个看着和杨湛年纪相仿的孩子被她从身后的女子手中领了过来,目光呆滞地,毫无稚童该有的灵动和活力。
“给楚王殿下跪下!”
一声呵斥后,那孩子跪在了晋王妃的身前,周遭的人也颇有眼力见的为他腾出了位置,这是晋庶人如今残存的血脉,太祖高皇帝幼子晋王杨吉唯一存世的孙子。
“妾身见过楚王殿下”
曾经被术士算出有皇后命格的女子此时不得不低下高昂了一辈子的头颅,因为这句“皇后命格”,她与她背后的独孤一族苦心经营,只为了将她送去杨泰的楚王府里。为此还不惜忤逆皇命,拒绝了当年太祖皇帝为齐王杨景选妃之请。
因为她与独孤家的一番任性,成全了杨景和赵欢,却也因为她的一番任性,宇文云和杨泰被棒打鸳鸯,弄巧成拙之后,她只得无奈之下嫁给了杨吉。杨吉根本就不喜欢她这位独孤家的女儿,除了成婚之夜醉酒,几乎让她这位比自己年纪大了六七岁的姐姐守了一辈子活寡。
时过境迁,得偿所愿的赵欢香消玉殒多年,曾经与杨泰两厢情愿却因为她的从中作梗而害得两人一辈子再难越鸿沟雷池的宇文云却的的确确地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乃至当今的太后。
她爱的从来不是她口中心心念念的“二哥”,她爱的,只是像自己姑母一样至高无上的权势,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位。
沦为阶下囚,也让如今的她不得不承认,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一句“皇后命格”,害了她此生。
“你们退下吧”
杨宸开口打算屏退所有人,也存着让青晓与宗爱独处一番的心思,可宗爱面露为难,毕竟晋世子手里,还有他勾连晋藩的罪证,即便远在阳陵,长安城里景清暴亡,锦衣卫易主的旧事,他在年前入宫复命前,也是有所耳闻。
“王爷,晋庶人乃先帝谕旨严加看管的罪臣,奴婢为阳陵监守,让王爷在高墙之上见到晋庶人,已是犯了宫中条例了,奴婢这条命无妨,若是来日有人借着此事在朝中议论王爷,奴婢死千百次,也万难恕罪啊”
宗爱的话有些道理,可在杨宸这儿,道理不多。
“本王都不怕,你怕什么?去吧,今夜本王要在陵上用膳,明日才走呢,有些话,本王晚些时候再和你说”
杨宸话音刚落,披甲持剑的去疾就抬手要赶走宗爱,青晓见状,只是蹲下身子,回了一句:“臣妾告退,先去给王爷置备晚膳了”便匆匆告退,拧不过杨宸的宗爱也只得屈从,紧随青晓而去。
两人既走,杨宸方才吩咐去疾道:“去传命邓耀,用了晚膳,不要惊动阳陵卫的守陵军,即刻上山”
“诺”
此时的杨宸所在的瓮城一面,也只剩下杨宸和几名王府侍卫。他双手撑在城墙上,望向瓮城当中刚刚还跪着哭作一片的晋庶人,又向独自站在正中的晋王妃喊道:
“皇婶,侄儿可当不得你这番礼”
“成王败寇,妾身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楚王殿下乃是万金之躯,尊卑有别,楚王殿下自是当得起的,不过妾身有一句话,还请王爷听听”
曾经的晋王妃,独孤女,皆是让她可以目空一切的底气,但今时今日,面对高高在上的杨宸,她只是想用最后的一番气力,教宇文云生不如死。
女子间的关乎执念的仇恨,可比海枯石烂,要来得坚不可摧些。
“婶婶有什么话?”
“妾身的话,耸人听闻,乃是痴人之语,不可教旁人听去”
晋王妃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一众晋庶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今日得以见到杨宸,只是希望杨宸能够得见天颜时向新帝说说晋庶人在此地的苦厄艰难,凄惨悲凉,从而网开一面,赦了他们。却不知自家的王妃,还有什么话,要单独与楚王这个晚辈说说。
“母妃?”晋世子在一旁用哭哑的声音多问了一句,却被晋王妃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你父王虽无才能,却也还有高皇帝血脉的骨气,守不住妻儿,管不住子弟,连奴才你也喝不住,给我让开!”
自幼便畏惧晋王妃的晋世子此时冷汗淋漓,从他得到皇祖父的世子册宝和大印成为晋世子开始,他便牢牢地记得,自己的生母被人投进了浊水,自己从不是这位面若寒霜的晋王妃之子。父王不喜欢,暴怒无常,母妃不亲近,神情乖戾,性格怯懦的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太祖皇帝这些孙辈当中,最无英武气象之人。
晋王妃走上前去,手里还牵着自己名分上的孙儿,站在城楼下向杨宸说道:“莫非王爷不知自己身上,还背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么?”
“哦?”杨宸隐约猜到了自己曾经的婶婶说的是哪一件事,起了兴致,探头问道:“那莫非还得本王下来听婶婶说说?”
“西门哪儿有个铁索,我可以从哪儿上来,这帮奴才昨夜听到阳陵卫有异动,疑心是有人来查,连夜撤了,平日里都是典当些王府的家私才能上来,如今妾身一无所有,请妾身上来坐坐,王爷可能办到?”
晋王妃的话因是向着城墙上说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开口便是这般晋庶人与阳陵守军和宦官们心照不宣的丑事,一时间四下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