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来到金陵城,除了两份庆贺新年的折子是他亲自提笔之外,这位江南道巡守送到长安的折子皆是由他口述,学生代笔而成。
江南道的各处州郡主官对这位颇有“垂拱而治”的上司喜欢得紧,但因为李春芳在朝中经营多年,“和事佬”与“不贬臣”名头他们曾经远在江南都有所耳闻,起初并不敢失了尊卑,直到察觉李春芳如今年老昏聩,从不过多过问政事,还时常往秦淮河里狎妓,通宵达旦的畅饮,毫无体面的与红颜女子吟诗对唱后,才越发放肆了起来。
金陵城里,“秦淮白相公”的名头下至三岁小孩都知道说的是他李春芳,堂堂一代宰辅,三相之一,如今却这般不成体统,所谓的白相公也绝非指他是姓白,而是因他发白,扮作布衣走到秦淮岸边的一处红颜聚集之地被一女子取笑:
“相公发白,为何来此良宵苦短之地?”
传言李春芳在一众的哄闹声里,并未惺惺作态,反倒是恬不知耻地回了一句:“姑娘怎知,相公苦短?”
传言俱是传言,无论江南道衙门出自各家清流新贵的属吏们有多看不上这位顶头上司,从未接过王驾,不曾见过世面的他们如今也不得不一个个低下头,三番五次的向躺在藤椅上酣睡异常的李春芳请示。
毕竟金陵城里,他们早已收到父祖之辈的警告,皆要示好于楚王,对他们来日的仕途,注定大有裨益。
“阁老!王爷都快到城外了,阁老还不起身相迎么?”
一个耐不住性子的陈家新贵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这一肚子的火气,作为吴王妃的族兄,以他未曾考取进士的功名本不该这般年纪就坐到江南道按察使,可奈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杨洛克复东台,几乎一人独领江南之地后,他这位陈家的族兄一年之内连升三任也就显得名正言顺。杨洛举目无亲,就藩平海卫,在东海城开府建藩,重用吴王妃陈凝儿全族,倒是无可厚非。
被梦里惊醒的李春芳从藤椅上一跃而起,没好气地把搭在身上的那件披风扔在了地上:“小崽子嚷什么嚷?不就是楚王殿下么?来就来了,还迎什么?”
“阁老”
“没看我今日没穿官袍么?我如今只是一道巡守,不是什么大学士,也别呼我阁老,让王太岳个小心眼的知道,非得收拾你们几个崽子不可”
李春芳如今像个老顽童一般,等他把披风摔下,起身之时,候在一旁许久的属下们才察觉他今日穿的乃是那些戏文中书生的打扮。
“哎哟”
一位颇懂得钻营人心之术的巡守府吏连连捡起被李春芳扔在地上的披风,客客气气地放回了藤椅上,向李春芳问道:
“大人,我们几个在你老面前可不是太嫩了么?再说了,我们这辈子连长安城都没去过吗,哪儿知道怎么出迎王驾啊,还是您老见多识广,咱们今日到底怎么接驾,还请您老示下”
李春芳撇了撇嘴,起身便向花园之中的一棵大树走去,众人不明所以还跟了过去,知道李春芳回头骂道:
“你们几个崽子跟过来干嘛?大人泄水你们也要瞧瞧?”
一番瞠目结舌之下,便是李春芳口中的“欲效魏晋风流哉!”
长吁一口气后,只觉一身轻快爽利的李春芳慢悠悠地向自己身后的儿郎们叹道:“碰到难事了才来问我?早干嘛去了?”
骂完后,李春芳眯了眯眼,吩咐道:“去玄武湖大营调两千兵马来,五百人列阵定淮门外,一千五百人和城中士卒十步一人给排到巡守衙门。金陵凡六品以上文官,百户以上武将,皆随我城外接驾”
“诺”
“那王爷今夜住哪儿?”
“王爷带了女眷们?”
“听说是带了王妃娘娘”
“那就不能住秦淮河了,不然王爷血气方刚,咱们也该给王爷一些方便的,既然娘娘来了,再这么干,宇文杰非得提剑来砍我不可。金陵城里原来的吴王府不是有一座园子叫什么?”
李春芳口中,大宁朝如今权势滔天的王太岳和宇文杰倒像是可以与他把酒言欢的故友,因为昨夜多饮了一些酒,李春芳一时想不起从前大奉吴王殿下绣在雨花山的那处的院子名叫什么。
“大人,叫墨园”
“对对对,那园子不错,就让王爷在哪儿歇脚,他既然带了兵,那儿离西城兵马司也近,就哪儿了”
可此时,巡守衙门的诸多属官才察觉自家上司竟然是真的从未想过楚王殿下来金陵了要住何处,如何安置。见众人面露为难,李春芳一时间都有些不解,身边一位学生也悄然走到耳边向李春芳耳语道:
“大人,那墨园如今是陈大人的,里面养了陈大人的一些亲朋故友”
但李春芳话已出口,自是不会收回的,随后就向刚刚吵醒了自己的陈文进说道:“今日给王爷接驾事重,文进啊,你就快些把墨园打扫干净请王爷歇脚吧。你是吴王妃的族兄,也算是皇亲国戚了,自家人住自家的园子嘛,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