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痛哭流涕的韩尚书也愣住了。
官家哭得比他还伤心,还情真意切呐,他该怎么办?
恍惚中,韩尚书想到多年以前。
那还是官家刚刚兵变成功,黄袍加身那一年,而他也只是一位殿前小执事。
登上九五尊位的官家并没有因此就意气风发,而是天天叹气,时不时还流泪。
问急了就泪如雨下,像今天一样。
有一天郁郁寡欢的官家招呼几位一起发动兵变的老兄弟喝酒,喝着喝着再次挥泪如雨。
大家急了,不断询问官家,官家借着酒意,这才呜咽着说了。
“你们都知道,我其实一心忠于大周,忠于圣上。可是承蒙兄弟们不弃,将黄袍批在我身上。我知道自己德不配位,可龙椅坐也坐了,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大家面面相觑,赶紧送上彩虹屁。
“官家登基是众望所归,只有官家能救万民于水火。”
“可不是,我们只服官家,一定好好辅佐!”
官家默默摇头:“事情不是这样,这乱世,所有人都朝不保夕。我知道你们都有忠心,可下面的兄弟不是这样想啊。有朝一日,当你们的弟兄也将黄袍加在你们身上,你们会怎么样?”
官家说着又哭起来。
“恐怕那个时候,你们也会跟我一样身不由己吧?”
卧槽!
大伙这才懂了,官家这阵子日日忧心,时时流泪是为了什么。
原来是担心他们照葫芦画瓢,也以他为人生榜样,一言不合就来个谋反。
官家未雨绸缪,这哭声里分明藏着杀气啊。
韩尚书当初还不是尚书,只是一名跑腿打杂的小执事。
但他有幸加入到从龙之功之列,也有幸见证了那一场释兵权大会。
当时他吓得魂魄齐飞,真怕官家一边哭,一边将他们全宰了,连他这个最最边缘的小执事也不放过。
后来那些从龙有功的将帅们纷纷自请解去手中兵权,封爵拜候,成为富甲一方的富家翁。
可就算这样官家也没饶过他们。
几年前,一场拍卖会,几场赌博游戏,这些公侯伯爵全成了一无所有的佃户,还倒欠朝廷千万贯。
为了还债,他们这些年亲自耕田种地,死的死,残的残,到最后也没将债还完,完美传承给了子孙后代。
当初见识过那一场好戏的,只剩下自己一颗最不起眼,也苟活到现在的独苗。
想到这里韩尚书立即怂了,抖得跟当初被释兵权的勋贵大将一样。
“官家……官家虑得很是,臣,臣忝为人臣,也经常忧心是否才德不配位。臣恳请参加朝廷每年的考核,若是,若是通不过,任凭官家处置!”
荣华富贵什么的都是假,只有保住小命,才有机会图谋将来。
韩尚清楚地记得,当初第一个自请释去兵权的老田获封一等公,最后附和的那个老许被发配到了最偏远的穷乡僻壤。
他此时不拜服更待何时?
官家一定会记得他的忠心,还站着的那帮傻子,迟了,怕是连汤都喝不上了。
官家显然对韩尚书的知情识趣相当满意。
他一感动,降阶下来,亲自扶起对方抖个不停的身子。
“我知道,朝中一定不乏深明大义的臣工,像韩尚书这样的,我就敢将百姓相托。”
他这话一说,立即又拜下第二个,第三个。
官家继续点头。
“我也不是要为难众位,实在是这十几年来,没有更好的法子整顿官宦队伍。要知道你们,文臣武将,是国家的中枢。这个环节若是出了蛀虫,出现德才不配位的官员,或者只是他的才能不适合这个位置,都会为朝廷,为百姓,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官家说着眼泪又涌上来。
“到时候宋国弱下去,四夷强起来,再有铁蹄踏碎我山河,别说你们大家有不是,连我这个官家,也成了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