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您又喝酒了?”她为妇人收拾着案桌上的杯盘狼籍,“您喝不了多少酒的。”
“华儿……”她伸出手去摸女孩的脸,“娘的好华儿……”
“你来啦?”
“阿娘,我来了。”她回应着妇人的呼唤。
“刚才阿娘的词你记下了么?”
“记下了,我这就为阿娘誊抄出来。”
“好……好……”妇人的声音逐渐低了,“抄下来了就……好……”
她睡过去了。
张丽华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的紫檀木顶柜里抽出一条云烟纹锦质薄毯,盖在阿娘的身上,然后点上了助眠的薰香,紫铜色的香炉细细地吐出如云雾般的烟束,然后她摸了摸妇人的额头,不凉也不热,她这才放下心来,在旁边的案桌上抄起了词,一式两份。
从她记事起,就没了父亲,府中没有主君,就好像没有主心骨,母亲不会管家,还好出嫁时带来了府里的桂伯,十分得力,但府中事他尚能料理,府外事却很难帮得上忙,母亲只能勉强自己上。
只是她从小就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如何受得了外面那些弯弯绕,在外受了几次气,此时赵氏举族回了常山,丈夫又战死疆场,她无处去说,也无心去计较,便闭了府门,再不理会外面的事,世家有喜事摆宴她不去,只封了贺礼,外面的田地铺子里有伙计偷奸耍滑她也不管,只当没有这回事。
桂伯看着府里每天都是出得多、进得少,坐吃山空,急得要死,有心想去整治,可别人或是阳奉阴违,或是直接呛声道你又不是主君管不着我们这里,他又管着府里的事,分身乏术,勉强维持了好几年,直到她刚刚长大些,拿出主君的威仪开了一批人,又从府里调了忠心的仆人出去管事,之后才算好了些。
这年她不过十二岁,同龄的女娃儿都是学红妆学女红,胆大些的学男孩们斗鸡走狗,可她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拿着红妆,两样都不落。
听说民间有一句谚语叫“穷人家的娃儿早当家”,不知道她这样的算不算了……
虽然如此,但她从没有怪过自己的母亲,她始终记得小时候,每当她发起小性子想要母亲陪的时候,母亲总会没心没肺地扔下桂伯要她看的那厚厚一摞账本,把人赶走,然后带着她出门,来到某个她叫不出名字的酒楼吃母亲点的菜式,每样都是极好吃的,每到这时,母亲总会极高兴地说着这道菜如何如何好,是用的什么地方的食材,又是用的什么新鲜样式做的,如数家珍。
但当她听得兴奋,把整盘菜都划拉到自己的跟前,准备大快朵颐之时,母亲只给她挑了三筷子,随后义正辞严地教育她,女孩子不能吃太多的,一道菜最多只能动三筷子,不然就吃胖了,不好看了,以后嫁不出去的。
如果不是庆阳姑母来的时候跟她讲母亲年少时吃酒的趣事,她险些就信了这些鬼话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总会有些她不认识的叔叔伯伯过来见礼,说以前如何如何受了她母亲的恩惠,现在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母亲总是装作为难地说道,自己现在出嫁了,要养她这个小不点,没钱了呀,来人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他这是诚心相送的,随附的还有给小郡主的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儿,只为感谢昔日里母亲的恩情,如何会收钱云云。
托母亲的福,她小时候大小玩意儿倒都是没缺过的。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啊,天生就该生活在富贵乡里,被人宠着过一辈子的,即使落魄了也还是那般的富贵,这是真性情,不会变的。
“阿娘……”她坐在榻边,轻轻为母亲梳理着鬓角,“华儿要是嫁人了,你能照顾好自己么?”
“翼哥哥,翼哥哥,你不要去,不要离开我。”妇人在睡梦中喃喃,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蕊儿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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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长安城郊前往关外的某处山路上。
何全骑马一路狂奔。
他刚刚在城外的酒楼歇脚的时候,正好听到了旁边有人在说姜阳成功拜师将封侯的事,顿时心里一惊,连刚上的饭菜也顾不得吃了,结了帐便驾马狂奔。
[1] 依司马相如《凤求凰》化用而成,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