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黑,城中沿街的各个铺子都挑起了灯笼,谢阁老在书房内跟幕僚谈了几轮,萧堇泓到的时候,人已经散了,只有方御史还留在这,边上的下人赶忙上前相迎,给萧堇泓看座奉茶。
萧堇泓脸上有几道很长的抓痕,是那天被沈庭珏揍时给抓出来的,殴打皇子致破相,结果对方半点处罚没挨,萧堇泓憋着口恶气,一宿没睡,捧着茶盏拨了几下,说:
“纪章的势,全依赖于父皇的信任,如今局势到了这里,若不能就此将他拉下台,以后定会愈发有恃无恐。”
太子如果真没了,夺嫡之争最大的对手就只有萧崇睿身后的纪氏,只要纪章倒台,剩下的就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闻惊崆掌控皇城兵权,兵部那些个担任要职的官员,皆是纪章一手提拔起来,还能插手禁军事务。”
方御史顿了下,继续道:“皇上对纪氏仁慈,估计是畏人言道他鸟尽弓藏、刻薄寡恩。”
“纪章功绩卓然,又出身世家,没少惹人记恨,只要都趁此来踩上一脚,皇上若一昧偏袒,那便是要乱君臣尊卑。”
谢阁老说着站起来,踱了两步,凝眸看向方御史:“你是言官,谁有问题,就得说进谏皇上该查的查,该杀的杀,但不可逼得太甚。”
萧堇泓心情烦闷,嘴里尝不出味,他搁下茶盏,沉默片刻:“萧承凛对太子盲目敬重,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他手中握有西北军权,倘若沈庭珏想扶持他,也是一大对手,不如借着此番机会,让萧承凛领兵去同燕国打仗,把人送远点。”
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翌日朝堂,内阁极力要求革去纪章一职,下狱严查,都察院也连参他十几本,赶着机会落井下石,朝堂争辩剧烈,若非顾忌天子在此,早就动手打了起来。
承桓帝坐在龙椅上垂眸,似在闭目养神,不理底下的闹剧,只时不时掩唇轻咳两声,满脸倦色,带着力不从心的病态。
丞相被吵得脑壳子疼,又在这时禁不住想起府中哭红了眼的妻儿,心火“噌”地蹿了起来,须发大张,猛地断喝:
“他娘的!都是当朝老人了,遇事只知御前推诿扯皮,这成什么体统!啊?!你们算个,你们还真把自己当个了!都是些狗屁渣滓,国之硕鼠,非要在这里摽劲儿是吧?干什么?谋反吗!老夫撕烂他的嘴,扒了他的皮!”
沈怀文以往也骂人,但作为文士,骂人时都是费尽心思地骂出美感和风采,挑不出半点粗鄙,当下还是头一回骂出了尖酸刻薄,连珠炮似的一串杀气腾腾,砸得众人一时都懵了,颇有点惊魂未定。
承桓帝喝了能佯装病态的药,困得很,撑着脑袋打盹,被丞相吼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丞相压了压怒火,垂首拱手:“臣失态,请皇上恕罪。”
承桓帝咳嗽两声。
没事,会骂就多骂点,朕爱听。
谢阁老捋着发白的胡须,出列道:“言官所奏之事皆为朝廷弊害,纪大人一事还未开设会审,内阁也没直逼其定罪伏法,丞相别动气,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