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外,一座陈旧的大宅院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正在一间密室里,看着一个西洋钟,好像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这个西洋钟是一名葡萄牙友人死后,留给他的遗物。
“当、当、当”,西洋钟终于响了。
老人起身推开一个暗门,走了进去。这密室里面还有一间密室。第二个密室里,只有一个灵堂,上面摆了几个牌位,刻着几个人名,“袁崇焕、赵率教、满桂、朱梅、左辅、金启倧”等等。
这些人,正是十多年前,在宁远击退努尔哈赤,一手打造关宁铁骑的第一批辽东将领,唯独少了一个重要的人物——何可纲。
而此刻,正在烧香祭拜的的老人,正是降清的祖大寿。祖大寿望着一排排牌位,从怀中掏出一个铁制令牌,上面刻着“关宁令牌(二)”。
祖大寿记得,那是在宁远大战后,关宁铁骑初成军时的令牌。这令牌一共制作了四枚,自己手中的正是第二枚。袁崇焕将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一分为四,分别交给四名大将统领。
不久,皇太极带着满蒙大军就过来了。那时候,皇太极已得到蒙古诸部的臣服,又刚征服了朝鲜,正是意气风发之际。
皇太极亲率大军,先攻锦州。然而,两次猛攻不下,损兵折将,不得已,只好再从沈阳调兵增援。
祖大寿记得,当时自己奉袁崇焕之令,率关宁铁骑,两次偷袭敌军,烧其粮草。
皇太极只好派出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萨哈廉、豪格等人分兵护粮,同时不断劝降锦州的赵率教。
打完仗后,负责坚守锦州的赵率教在督师府公开了,皇太极让人射入锦州城的信。
众人阅之,大笑。
信中写道,“尔果勇强,何不出城迎?乃如野獾入穴,匿身城中,出此狂言何为耶。初虽掘而不获野獾,再以锹镢掘之,必获也。……今与尔约,尔出千人,我出十人敌之。”
这句话直白点说就是:赵率教你这只野獾,你不是很能打吗,为什么一直躲在城里,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赵率教怎么会上这么幼稚的激将法,断然拒绝出城。
但从此,赵率教就多了一个外号。兄弟们都喊他“大野獾”。
当博尔晋、图尔格从沈阳带着援军来了之后,皇太极又改变主意了,留下少部分兵力继续围锦州,自己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阿济格、萨哈廉等贝勒,率主力部队移师攻打宁远。
但令皇太极想不到的是,这次督师决定率众大将出城迎战。祖大寿依稀记得,当时自己负责列阵东面。
这是关宁铁骑第一次和满蒙联军之间的大规模作战。督师很有信心,自己和健儿们也很兴奋,早早就出城,挖好战壕,列好火炮,坐等皇太极大军过来。
果然不出督师所料,皇太极大军败退,济尔哈朗、萨哈廉贝勒和瓦克达阿哥受重伤,大将觉罗拜三、巴希等阵亡。
激战中,自己那把长刀也不知道砍死多少敌人,只是记得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筷子都快夹不动菜,手抖得很厉害。
从那一战后,明显感觉到,关宁健儿们的胆气更足了。
看到宁远也打不下来,皇太极几天后又撤了,觉得锦州这个柿子可能更软一点,又移师攻锦州。
宁远署衙中,督师问,谁愿意领兵支援锦州?满桂、何可纲,还有自己都争着要去。结果,督师最后让满桂领关宁铁骑,出城偷袭八旗军。
记得当时,督师戏谑自己,复宇,你连菜都夹不住了,还想去夹皇太极这块大肉啊。兄弟们哄堂大笑。
六月初四那天,皇太极第三次强攻锦州,又是无功而返,损失惨重。
后来,赵率教那小子在督师面前吹牛,说六月初四那天,他把皇太极打哭了,是真的哭了。兄弟们又是大笑。
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自己心里居然有些嫉妒起来了。不过老实说,这只“大野獾”的确不负督师重望。
当时在锦州的监军太监纪用向朝廷奏报这一天的战况:“初四日,奴贼数万,蜂拥以战。我兵用火炮、火罐与矢石,打死奴贼数千,中伤数千,败回贼营,大放悲声。”
六月初五,皇太极终于死了心了,率领大军于六月十二日返回沈阳。
从五月十一日到六月初四,宁绵大战历经二十四天,我们终于打跑了八旗大军,可是好多老兵也没了。在河边,督师带着大家祭奠英灵。
后来,督师又召了一批新兵蛋子。慢慢的,他们也成长起来了。
从宁远大战到宁锦大战,那段时间,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吧。
打跑皇太极后,大家在练兵之余,笑着闲聊,这次皇帝应该会好好赏赐一番吧。特别是“大野獾”——赵率教走路带风,昂首挺胸。因为他守锦州有功,督师记他为首功。
可是,几天后,朝廷的封赏下来了。大家的心都凉了。
魏鹏翼,因宁锦战功,被封为世袭安平伯,加封少师。
魏鹏翼是谁?我为什么从来没见他,也从未在军中听过他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魏鹏翼才四岁,是个婴儿,同时也是宫中大佬魏公公的孙子。
所以,四岁的孩子理所当然地成了宁锦大捷的大功臣。将士们纷纷议论,这么小就封侯拜相,实在没见过。可怜督师至今尚无爵位。
特别是那只被记首功的“大野獾”更是破开大骂。他当时的封赏是什么?好像记起来了,是四十两白银。
最令人恶心的是宫里来的那些太监,左口一句“皇恩浩荡”,左口一句“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在哪里?孩儿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死去的亡灵更不知道。
那一天晚上,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不知道谁又提起魏鹏翼四岁封侯的事。
说着说着,兄弟们的眼眶都红了。喝着喝着,何可纲突然把酒瓶一扔,骂骂咧咧地走了。没多久,风中就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自己当时哭了没有,祖大寿不记得了,但有一股气憋在心里始终出不来。
那些年,将士们浴血奋战,但那血好像都白流了。也许从那开始,风向标就变了。
想到这里,祖大寿觉得心头隐隐作疼,口干舌焦,不停地咳了起来,咳得他弯下了腰。一个银镯子从祖大寿手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这个银镯子的原主人叫刘清奎,是他的一名亲兵。刘清奎是在宁绵大捷后才召进来的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