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营。
明黄龙旗迎着烈烈西风。
士兵整肃队列齐整,他们无一例外昂首看向中央的木台。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缕微妙的气息。
天子巡视京营,却意外撞见了士兵求饷,由此开始核查全京营的士兵名册。
朱厚熜冷眼扫视四周,中央木台上的气压越发低沉。
景泰二年,拱卫京师的三大营首先被封作三营团操,紧接着又被分成五团营。
每一团营有十万人之众,团操以备战。
到景泰三年,又将五团营扩充为十团营。
宪宗继位,又继续扩充至十二团营。
至此,京营军士不下三十余万。
然而号称三十万大军的京营,真正具有战斗力的连五万军士都不足。
就连这撑场面的五万精兵也都是蒋伦担任值军都督之后,在神机、五军、三千,三大营中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
大明至嘉靖,已二百余光景。
再好的制度也会在岁月的侵蚀下出现裂缝,更何况本就“千疮百孔”的大明军制。
中高层将领,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将自家的仆役亲人挂名于军营领一份军俸,或者干脆直接买卖士兵名额。
以致于三十万京军,大都是老弱不胜甲胄之人。
再加上对上不对下的负责机制,高层将领只需控制中层的指挥使,指挥使再控制下面的百长、伍长,就能掌控一个营的数万士兵。
即使京营中设置了对内监督的机构和人员,但大明承平日久监督者与被监督者形成了隐秘的利益勾连。
在这样的机制之下,底层的士兵就成了将领的“私兵”!
所谓一言而决生死者,非帝王乃将军。
军队天然就存在着强大的利益,众多势力在此你争我夺。
目前的京营势力最强的三大营掌握在蒋伦手中,其余的被勋贵和推举的武官瓜分。
真正凭借军功走上来的将领,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按照惯例天子巡视,一般就是走个场面看一看最精锐的三大营。
大家搭个台子陪皇帝唱出戏,让上头的人高兴高兴就好。
谁能料到,朱厚熜不按常理出牌。
天子浩浩荡荡地仪仗去到了京营的后勤。
恰恰一个被拖欠饷银三月的士兵,因为家中困苦急需用钱向上官讨要俸禄。
朱厚熜到时只见三营指挥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伏跪的士兵。
士兵磕头如捣蒜,前额满是血迹和土块。
“你的事情本指挥使知道了,可总不能为了你一人而坏了军营的规矩,天下的大局。”
三营指挥使双臂舒展,语气不善地问道:“今天把银子给了你,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
他两步走上前来看似轻缓,实则用了暗劲拍了两下士兵的肩膀。
“你叫本指挥使怎么办,这个家难当啊!”
“哦,候指挥使能当谁的家?”
朱厚熜的身影透过木门传来,侯宇忙的转身试探性的问道,:“来者何人?”
“砰——”
大门被人踢开,口语只是匆匆一看,明黄色的龙袍便伏地不起。
他谄媚地跪在地上,屁股不由自主地往上翘着。
“陛下恕罪,臣侯宇不知陛下巡视京营,未曾迎接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朱厚熜冷哼一声,“大明的军营,何时有了当家人?”
“陛下……臣……”侯宇大气不敢喘一下,过度的紧张让他说话也变得不利索。
“有什么话留着公审的时候再说,朕现在不想听你解释”朱厚熜龙袍一甩,眼神越发冷冽。
他迈步走到呆愣的士兵面前,神色和缓地问道:“你是哪里人?来这儿几年了?京营欠了你多少银子?”
天子当面,这是多少人未曾有过的荣幸。
士兵却在激动之余,心底涌出了一股深深的畏惧。
这是在中央集权的时代,一个普通的民众对于皇权的敬畏。
他颤抖着说道:“陛下,俺叫孙……牛,家住京郊。”
说完他咽了咽口水见朱厚熜神色依旧和善,心中的恐惧便稍稍散去。
“俺来京营三年了,营里欠了俺三月的俸禄一两银子。”
朱厚熜没有说话,孙牛慌张跪地道:“陛下,俺不是故意要犯规矩,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就等着这点钱救命。”
“起来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没有错”朱厚熜温声道。
“陛下万岁”孙牛赶忙叩头拜谢,眼神直直地看在地上不敢朝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