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二楼向街的窗户,便可见到底下攒动的人头。这好比死刑犯游街示众,万人空巷的情景。
那一张张陌生而平庸的面孔,毫无记忆点,可他们张口就是亲切的国骂,像是生死仇敌,满口污言秽语。
“这些目不识丁的市井百姓,骂起人来有一箩筐的脏话。姑奶奶自以为脏话连篇,可以写本书,还是比不过混江湖的老油条。”顾朝颜听到那些叫骂声,对杜烟岚投去同情的眼神,幸灾乐祸的感慨着。
底下的百姓不管男女老少,都是一致对准了个弱女子,发动嘴炮攻击。
“你们把姓晏的女人推出来,别藏着这个寡廉鲜耻,刻忘恩负义的贱人!”堵在客栈门口的妇女们,用粗重的手臂用力拍打门框,满脸横肉,咬牙切齿,仿佛跟晏君有不共戴天之仇。
“小贱人,胆敢戏弄我们的王老爷!赶紧给我们出来,去王老爷面前请罪!”人群中间的年轻小伙与中年贩夫,跟市井二流子一般,语气张狂。
“你们客栈要不要做生意?把那个贱女人交出来,不然我们不会走!”这些讨债的百姓,接二连三的叫喊,威胁着大堂里的掌柜与伙计。
这些老百姓本平日里低声下气为权贵奴役,可对上无权无势胆小柔弱的女子,一个个张牙舞爪,戾气冲天。
虽说他们骂的是晏君,但是杜烟岚已颦蹙了眉头,眼神向下看着茶杯里的茶汤,低眉敛目,朦胧的眉眼显出一抹悲悯。
想到昨日在街头巷尾见到这些老百姓,有些对她礼貌温顺,有些对上她的眼神会恐惧胆怯,真是难以想象,这些软弱的人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些人没救了,心态扭曲,依附权势,化身恶龙朝更弱者开刀。王金福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能让这些贱骨头吹捧上了天。”顾朝颜本是个火药桶,受戾气引燃,砰!的一声,瞬间暴躁。她一脚踹飞凳子,已经有抽人的预兆。
“磐儿,你去请晏姑娘下去,有些事该面对时不能逃避。”杜烟岚淡淡吩咐,施施然拿着茶盖放在茶杯上,仿若心不在焉,对任何事置之度外。
“是。”磐儿领命而去。
“你葫芦里卖什么药?真的见死不救?”顾朝颜正火冒三丈,听到这不疾不徐的语调,像被泼了盆凉水,冷静了下来。不由好奇的凑到杜烟岚身后,扭头看着那张沉静的脸。
“王金福若是真的冲晏君而来,我倒是不在意。一群市井小民又能拿我如何?可要是他来诈我出面,试探我的身份,那就不能与他照面。先看局势罢,见机行事。”杜烟岚有两种预测,还不能确定王金福真正的目的,不能轻举妄动。
“我看两种都有可能,这老色鬼既想攀权附贵,又要女人。酒色财气,他都想要。八成是利用百姓的舆论压力逼迫晏君就范,然后再把你引出去,对你下手。这种缺德的家伙,为祸一方,作威作福,哪里会把官放在眼里?你一个京官下地方,凶险万分。怕是这里官商勾结,要害你性命。”顾朝颜把话说得很重,这是最坏的情况。故而她这些天与杜烟岚形影不离,连上茅房都要看哨。
“我是奉皇命下来的巡抚使,代天行事,要是出了岔子,地方官不好与朝廷交待,我要是死了,他们有失职之过,抹了皇帝的体面,自己的官帽也保不住。即便朝廷有他们的靠山,可天子降罪,总要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来示威,地方官不过是党派的旁枝末节,时时刻刻都有掉脑袋的风险。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对我下手,但王金福不是读书人,此人自大狂妄目中无人。他是豪商想杀我,没有后顾之忧。此人是一个重要线索人物,拿捏住他,便可顺藤摸瓜,抓出一连串的同党。”杜烟岚从凳子上站起来,踱步到窗前,似闲庭信步,神态自若,淡淡看着底下的闹剧。
晨曦的光透过窗口打在她修长的脖颈处,那高高的紫金绣花领子愈发高贵,这弱不胜衣的身板,自带一股威压,与她身上的紫缎锦袍相互映衬,华贵内敛,仪态万方。
站在光明处的杜烟岚,就像入世的神袛,浮尘依依,神圣威严。
看过这样的人,胃口多少会被养刁,审美提升几个档次,所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简难。即便天下美女如云,姹紫嫣红,也不及眼前这抹刻骨铭心的云烟。
“小葫芦,你能不能快点解决掉这些闹闹哄哄不知所谓的傻叉?”顾朝颜环住杜烟岚的腰,扒拉着她的后背,迫不及待道。
昨晚上她们逛了大半夜,杜烟岚最后还去报恩禅寺私会裘夫人,回客栈浅睡了会,天就亮了。顾朝颜精力强盛,火气也大,对上杜烟岚这温情脉脉的眉眼,又想入非非,趁着对方走神的功夫又贴上去撒娇索取。
“先消停会,后续的事很多,我没那个心思。”杜烟岚估算过日后的行程,昨儿下午特异找出了闲暇时间,想与顾朝颜来回鱼水之欢,可惜对方居然只做前戏到后面就不了了之。今日事太多,不仅要清退这些挡路的百姓,还得赶路到码头坐船,当下没功夫调情。
“你真扫兴,昨儿傍晚,我要是弄得你下不了床,晚上还能出去玩么?”顾朝颜气恼的揪揪她衣襟上的吉祥纹样的玉髓压襟。
“我也不喜欢出去玩。”杜烟岚对庙会灯市无甚兴致。
“真是无趣的人,要是我不在你的身边,你是不是要出家了?”顾朝颜忍不住自得,认为自己给对方带去了快乐,殊不知在从前,她是杜烟岚的噩梦。
“我不知道。”杜烟岚已经习惯了她的无耻与变态,从未想过要是离开了对方,自己会成什么模样?
会害怕么?会难过么?一定会悲伤吧。
“你怎么垮了脸?是不是想到我死了,没有贴身保姆给你洗衣做饭,煎药送水?”顾朝颜哼哼唧唧,小手在杜烟岚胸脯上摸来蹭去。
“别提这个好不好?”杜烟岚想到亲人会离开,不由惆怅。她只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便是祖母的离世。当时很害怕,半夜里会反复想着死亡。那一刻,她很想相信鬼神,相信人是有轮回,可以起死回生。
“我说着玩的,看,你又想多了。”顾朝颜看她经不起逗,也不提这些生死之事。继续贴着那挺拔的腰背,迷恋的蹭着那柔软丝滑的锦缎。
“别闹,这种事怎可随口乱说,不吉利。”站着纹丝不动的杜烟岚眉头又深了,淡淡的神色染了恼意。
“你这个双标,对自己狠,从不怕死,怎么对我这么关心?是真的喜欢我吧?”顾朝颜唇角满足的上扬,心里又躁动起来,气息逐渐急促,身上散发特异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