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沉迷破棋的中年男人名叫海大户,家中经营茶叶,颇有富贵。衣着锦缎,腰缠金腰带,头戴员外帽,身材高大面貌周正,看上去板正严肃,眉头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
看他不好相与的模样,身边那个市井打扮的棋客挨着他那么近,也没被讨嫌。
“这棋局果然精妙。我在两广江南都未曾见过,不知这布棋者何等的天才。”海大户摇头唏嘘,自愧不如。
“大老爷眼界宽广,一般的残局还真难不倒你。但是我祖师爷用了十年才布出的残局。要说,来我这里破棋者少说也有半个濠州大小的人数。老夫去过江南,两广两河,川峡,北上山西太原,走南闯北,愣是没有一个人能破此残局。老板,你看一柱香时间过了,你要是还想试试,请再交十两喔。”摆摊的老头穿着平民衣服,粗布短打十分纯朴,腰间胸前都挂着黑白棋子做成的挂饰,颇有高人的风范。可说到钱,这老头就立马露出市侩嘴脸。
“海老板,依我看,这棋连主人也未必解得了,别听老头嘴上吹牛,还不是跑江湖打酱油。只是我早饭尚未吃过,饿得头晕眼花,不然一定帮你想个杀招。”海大户身边的平民满口不信,但是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不由愁眉苦脸。
“怎么我走哪一步,注定是输?”海大户抓着脑门已经怀疑人生,到底是哪个神仙编出这套残局?听到身边的平民喊饿,他立马拿出十两银子给对方,谦和的说道:“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你们这些佃户不能饿着。这钱你拿去吃几顿好的。”海大户并不认识这个市井小民可出手阔绰,听到身边诉苦立马拿出银子救济。
“海老板就是宅心仁厚,对素不相识的平民都这般大方,祝你棋开得胜。”市井小民拿了银子脸上欣喜,夸口说了两句讨好话,随后拿着钱开开心心的走了。
“海老爷你还下么?”老头笑呵呵的询问。
“再来一局!今天不破此局,我绝不走。”海大户也是个瘾君子,棋瘾上头什么也不顾了,非要死磕到底。
“好咧。”老头收了钱,后又把棋局重新布成初始状态。
依旧是那个残局,可海大户冥思苦想也无法破局。于是他又哀叹出声,摸摸口袋,要再来一局,发现出门前带的银两已经用完了。看着半炷香已过,他还是一筹莫展,注定又是输。
“这位老爷,可否让我替你一战?”身旁响起清澈明亮的声音,仿若金声玉振。
在海大户破局的时候,身后也围观着三五个路人,而离他三步远的紫袍公子看了一会儿棋局,便出声请求做一回棋手。
“你有法子破招?”海大户当下眼睛发光,看到这后生长得眉清目秀仪容出众,不由信了几分。
“方才我看老爷的出棋,忽有所得,不知当讲不当讲?”杜烟岚模棱两可的说道,仿佛有些顾忌。
“你当说无妨,我最喜欢直言不讳的人。”海大户看似严肃,可笑声爽朗,不带任何架子。他主动让出位置,伸手请道:“小兄弟,就请你来替我把这残局解开。让我解解郁闷。”他也是被这究极复杂的棋局弄得晕头转向,要是不解开这个残局,必然耿耿于怀。
“那我便不客气了。”杜烟岚连到棋盘前,在他这一边的是红方。
看棋局,红方与黑方都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可其中暗布杀招稍不留神就会落于劣势回天乏术。
“这局面,黑方两头杀,卒下是杀,右边卒也是杀,两卒杀将,一时防不住红方攻帅的趋势。故而黑方只能走杀将。”杜烟岚指着棋局,淡淡说道:“此时的红方右边的子被黑方封锁不能动弹,只有中路的车与兵能走。正好中路车与双兵可以将帅,那红方最应该弃兵。”她边说边演示,把红方中路的兵往前一进,“假如进兵,黑方老将吃兵,红方只能弃兵叫将。这样并不是招好棋。”杜烟岚把手放在棋子上停顿了一下,淡定自若道:“但是先不急着回头,我们继续往下走。”
当下海大户惊讶,方才他便是用了进兵,而后棋局就失控完全把握不住后面的变局。
“红方进兵,那黑方老将吃兵,此时就看红方是要防守还是进攻。”杜烟岚预测到黑方欲走的棋路,于是也替黑方下了一步棋。这时局势仍旧是双方相互牵制,未见高下。
“假设红方要防守,那就驱车吃卒,那么黑方平车,红方垫车,黑方马吃炮。下一步红方不能走闲,黑方完成一步杀。”杜烟岚下棋速度比她说话走路要快上几倍,反应灵敏,见招拆招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她身体内就有两个灵魂,坐在棋局的对立面,你争我夺。
“是这样,动一发而牵制全局,你这棋下得恰到好处。”海大户看得惊喜连连,点头夸赞。
“我看未必,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能破我祖师爷的绝世残局。我想了几十年也破解不出这棋局。”老头可不把杜烟岚当回事,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那些书呆子长得一脸聪明相,其实也就是绣花枕头,半吊子水平。
“我只是操练,还没正式开局,老人家别急。”杜烟岚性情柔和,即便被人当面嘲讽侮辱也是面不改色。她继续动着红方棋子,“综上所示,红方进兵,黑方上马杀将,那么红方必输无疑。假如继续往下走,红方平炮,黑方上马欲叫将,红方只能垫炮,黑方下炮红方走闲跳马,黑方平车逼将,红方老帅吃车,黑方下马。这里杀招很多。”
听着杜烟岚说了半天草稿,不见真动作,老头不由催促道:“一柱香又要到了,你这小子怎地还在磨磨蹭蹭的?”
除了顾朝颜受得了杜烟岚的墨迹,当然有时候也会受不了骂骂咧咧,但是一般人还真等不起这散漫的小公子。
“当黑方踩马吃炮,红方吃车,黑方上马踩车,红方被将死,它的帅动弹不得,就算下马欲要追黑方的马,黑方垫炮,红方束手无策,此局红方无解。”杜烟岚说完了假设,抬眼看着棋盘旁边的香,还剩下一指来长。
“看来不能出兵,这一步错步步错。”残局起手那步棋至关重要,当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输。海大户对杜烟岚已经赏识起来。
从假设到否决再重新决定棋招,这预判棋局的眼界已非寻常人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