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诗果然骚得很,听到他呻吟半天,故作伤春悲秋之状。孙善香已经抱着杜烟岚的胳膊用力憋笑,小脸红红的。
看她想笑又不敢大笑出声,模样可爱滑稽。杜烟岚心中微动,伸手揉捏把鼓起的脸颊。
“得一好诗无可憾,无诗也不作骚愁。”大雨之中响起清傲的声音。
正在相视而笑的杜烟岚与孙善香听到这句轻嘲,都讶然的抬头,看向驿站门前。
破旧的油纸伞下,是一张冷郁的脸。布衣书生撑着破伞,身无一物。他头发凌乱,袍子湿了大半,布鞋上沾着泥巴,风尘仆仆,形容狼狈。
“哟!你这个穷书生,也来接我的诗。”方才吟骚诗的胖书生,嘲笑了声。
“平生最恶牢骚语,作态呻吟苦恨谁。你们这些富家子弟,懂什么民间疾苦,你那诗,无病呻吟罢了。”落魄书生走进驿站,方砖上落了一片黄泥浆。
胖书生啧啧作声,又道:“满面尘灰烟火色,一身泥浆十指黑。这年头乡巴佬还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真是可笑。”
忽而隔壁房间冒出个清脆的少女声。
“西汉宰相匡衡,家境贫寒,小时凿壁偷光,借着邻居家的烛光看书,成就大才,扬名立万。晋朝有贫士车胤囊萤照明读书,孙康借积雪反光学习的典故。功名多向穷中立,祸患常从巧处生。阁下,何必看不起贫苦之人?”听着这朗朗上口的声音,便能浮现出一位天真明媚的可爱女子。少女话语落下,又一个声音紧随而后。
那声音如金声玉振,掷地有声,隐隐带着抹浑然天成的华贵。
“所谓一阴一阳是谓道,无阴则阳无以生,无阳则阴无以化。这世间万象,阴阳对立,相互依存,互为根本。物极必反,祸福相依。俗话说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狗眼看人低,徒增笑话。”这话语不疾不徐,深沉中带着清冷之调,听不出丝毫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说得好,我王老虎,最钦敬敢跟我唱反调的人。”胖书生先是听得呆愕,随后哈哈大笑,并无羞恼之色。
那布衣书生闻言走到了大堂门口,对方才仗义执言的人,赞赏道:“兄台乃是清风明月之人。”
坐在大堂靠窗处的杜烟岚淡淡笑道:“谬赞了,我不过是心有感慨,说句公道话。”
“萧条清万里,瀚海寂无波。君子之美,在于温良恭俭让,小人之行,在于戾坏傲奢争。兄台温柔敦厚,一视同仁,非是故作呻吟,出言不逊,矫揉造作的奸佞小人。”布衣书生走进大堂,来到杜烟岚面前作揖以表钦敬。
“兄台请坐。”杜烟岚起身还礼,抬手请人入座。
驿站里的管事看着杜烟岚这行头,对打杂的学徒作了个手势。大堂地板上的泥浆,随后便擦拭了干净。
驿站的伙计还特意给杜烟岚这桌上了几碟精致点心。
此刻杜烟岚与布衣书生相互寒暄几句,道了身份。
这书生家住安定县郊外的郭家庄,姓郭,字怀仁,本是地主人家,家境也算殷实,自小读书,颇有天分,七年前乡试中了举,一直未赴京赶考。其因是父丧得守孝三年,后又母丧又守孝三年,他本打算明年入京会考。
“不过,欸,如今这个地步,说这些徒增烦恼。”布衣书生哀叹,拿起杜烟岚泡好的茶,仰头饮尽。
这绿茶沁人心脾,入喉回甘,倒是解了两分愁绪。
“郭兄弟,这位杜公子去年会试第一,你们明年可以同入恩科,搭伴入殿试。”宋毕书随即吹嘘杜烟岚,对上鹿仗客严肃的眼神,便悻悻闭嘴。
什么时候都吹捧,也不怕树大招风!
“皇城脚下,卧虎藏龙。杜兄台,深藏不露,在下孤陋寡闻。失敬失敬。”郭怀仁呆了呆,急忙谦逊道。
“乡试与会试不同在于,前者是秋闱,后者是春闱,时令不同。你我都是贡生,一般无二,何分孰优孰劣?郭兄为父母守孝六年,廉孝感人。”杜烟岚微微摇头,并不接受这份小心翼翼的恭维话。
“方才我便知道杜兄台人品贵重,为人温厚。如今愈发觉得今日遇到你,实乃怀仁之幸。”郭怀仁感慨了声,眉头深锁,似乎有心事。
“郭兄弟,你是本地人,怎地来驿站?”宋毕书好奇问道。
“我是来寻人,好些天未见。也不知她在何处,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还以为她会在此。”郭怀仁口中说着一人,眉眼带着冷郁。
“那人是你心上人么?”孙善香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猜了个七八十,想必是为情所困。
此时杜烟岚又给几人泡了壶碧螺春,神色淡淡,温柔中含着清疏,安静的倾听在座各位的话语。
“她是我的未婚妻。不过,如今我这样,怕是对不住她的深情厚谊。”郭怀仁苦笑摇头。
“那姑娘未必是嫌平爱富,你也有功名在身,他朝一日,飞黄腾达,也能翻身。”孙善香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