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手里厚厚的一叠画卷,孙善香时不时瞧着身边人,眼里闪着星星点点,带着几分笑意。
被她这样瞧着,杜烟岚有些羞涩,不知在瞧什么,于是对上那双明媚的眼睛,“有什么事那么好笑?”
“你对谁都那么好,连面都不见,便慷慨解囊。我娘常说我傻,容易遭人骗。我看到你,觉得你比我还傻,做好事不留名。是积阴德么?”孙善香又对着那张雍容华贵的脸发痴。这得积几辈子的福德才能拥有这般容貌气度。
“善不以名而为,功不以利而劝。我所求的是问心无愧。杜家家训:自强自立,处事以忍。广结贤良,不谋非分。行善积德,克己复礼,德行有方,张德扬惠。杜家世代积德行善,积累的福德,我得传承下去。”杜烟岚说道家训,双眸有神,唇角含意,一颦一笑皆有神韵。
“我爹最喜欢你这样的斯文有礼的乖孩子。等以后我带你去见他。”孙善香又凑到她胳膊边蹭来蹭去,满心欢喜,眼里带着美好的憧憬。
“你个小丫头,很有主见,我爹也喜欢有自己思想的女孩。我娘修佛,时常在佛堂,不喜人去打扰,你做做场面,定时问候便可。”杜烟岚也说道自己的家人,给着她一份承诺。
“做场面,我知道了。下次你让我怎么做,我都配合。”孙善香心花怒放,听着这话,杜烟岚已经打算好了她们的以后。
按着世俗的规矩,假凤真凰,以假乱真,只要能与心爱之人携手走下去,做一出荒唐的戏又何妨?
她们走了两条街,终于找到了素心斋。这里是佟妏冰父亲教书的地方。大雨刚过,门口落了一地枯枝败叶。
屋里不见人影,门窗已经落了稀薄的灰尘,屋檐角落已经结了蜘蛛网。这书斋看着甚为荒凉。
街道上陆陆续续出来了百姓,有人在街道两旁的商摊买东西,有人游手好闲的闲逛,也有做完功课的学子出门玩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善香看着这些情景,心中惆怅,仰头无语望天,不由感慨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倒霉的不止她一家,在世上不知名的地方也发生着悲剧。
“书斋的主人不在,你觉得妏冰姑娘会在这里么?”她转头问着身边沉默的杜烟岚。
小葫芦要么若有所思要么语出惊人,谁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她不会在这,我是来看看她的父亲。”杜烟岚说着便走到书斋里面,绕过回廊走到后面的屋舍。那里是佟妏冰的家。那是栋阁楼,有了些年代,屋瓦墙壁爬着常青藤,写着无言的古意。
“她家好别致,足见主人别具一格的品味。我想妏冰姑娘定然是个知书达礼,钟灵毓秀的人儿。”孙善香眼里闪着光,已经想象出了妏冰的模样。
这时阁楼左边的正屋里走出个中年人,穿着布衣,留着长须,头发已经斑白,看打扮是个夫子。他双眼无神,面容枯槁,仿佛将行就木。
这位便是佟妏冰的父亲,女儿失踪月余,他深受打击,已经有下世之象。
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女儿回家了。他急忙出门,像盲人摸象,双手胡乱摸着空气,嘴里念叨道:“妏冰,你回家了。”
他喊了几声女儿,听不到回应,又焦急的喊道:“有谁见到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不见了,有谁见到我的女儿?”
站在阁楼处的孙善香吃惊的躲在杜烟岚身后,同情道:“他眼睛看不见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佟父爱女心切,为失踪的女儿整日以泪洗面,哭瞎了眼睛。
“请问,您是妏冰姑娘的父亲么?”杜烟岚颦眉,眼里带着悲悯,淡淡开口询问。
“是啊,你们认识我女儿,是找到她人了吗?”佟父欣喜,微微有些精神。
“我正在寻她,来此是为了了解详细情况,方便找人。”杜烟岚走过去,搀扶着佟父走到正屋里,心平气和说道:“您放心,我会把你女儿安然无恙的找回来。”
佟父坐上椅子,激动的双手颤抖,反复询问:“真的吗?我女儿还能回来。她去哪儿了?”
站在旁边的杜烟岚掀开茶壶看了看,伸手试试茶温。这茶刚泡不久,还温热着。看来有人照料着失明的佟父。
“以佟姑娘的蕙质兰心,会有福报。夫子,但可放心。不知,平日里是谁在照顾你的起居?”杜烟岚拎起茶壶,给佟父倒茶,亲手拿着茶杯喂他喝水。
佟父喝了两口温茶,稍稍平复情绪,长叹口气,“多谢,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杜,字烟岚。”杜烟岚走到了旁边的椅子坐下。孙善香来到了佟父身边,伸手抚着他的背帮忙顺气。
“老夫眼睛看不见了,怀仁搬来了与我一道住。他这些天也在找妏冰,这安定县不大,可找不到人的踪影。我们父女相依为命,原本女儿终身大事落定,我也该享天伦之乐。想不到年过半百,却要受这失女之痛。”佟父说着又泪流满面,伤心不已。
“妏冰姑娘几时不见的,不见之前有何异常言语?”杜烟岚不急不缓的问道。
“哪有什么异常,知女莫若父,她要是有事隐瞒我,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她离开之前,与平常一样。”佟父眼神焦虑,回想片刻摇头苦笑。
“那天,妏冰说是与金兰叙旧,商议如何救怀仁出狱。她时常行善,为人厚道,街坊邻居都夸赞。平时结识不少朋友,也会带入家里招待,我从来都放心。她走之前,还说晚上给我带何芳堂的酥鱼,给我下酒。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吃过她给我买的酥鱼。”佟父说着又抹着眼泪,不停颤抖的手都拿不住手帕。孙善香急忙接过手帕替他擦泪,也是眼眶发红,泪盈于睫。
“我了解了。你放心吧,我会把妏冰姑娘带回来见你。夫子,好好将养身体,不可沉湎悲伤之中。事已至此,我想妏冰姑娘看到你这样,也会愧疚不已。万事得往何处想,也许她遇到了贵人相救,此刻正在回家路上。”杜烟岚安慰了几句,从袖中掏出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用茶杯压着。
“您是怀仁的朋友吧?我听你谈吐不凡,还是官话,不是本地人。”佟父也是老江湖,本是忧伤过度,情绪低落,被杜烟岚开导了两句当下生出了希翼。
他感应到一股柔和纯净的气场,正是从杜烟岚身上散发出来。此人高贵非凡,宛若救苦救难的菩萨,可遇不可求。
“我从京城而来,路经此地,遇到了怀仁兄,听他说起佟姑娘的事,心生同情,便帮他一同寻人。我有办法,把人找回来。夫子,好好等待。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也不可轻言放弃。”杜烟岚站起身,对孙善香示意了眼,对佟父告辞。
“好,有你这句话,我撑着这口气,等我女儿回家。杜公子,你可要早去早回啊。”佟父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咳嗽了阵,神志逐渐清晰,对杜烟岚连声感谢,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从正屋出来,杜烟岚微微收紧了手,惯常微笑的唇角恢复了原来的清冷。她对人前都是温言和善,这是张人畜无害的假面,无懈可击。
可有几人能看清她真实的情绪?罢了,她也乐得其中,至少风平浪静,大家都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