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劳鬼是南宫月?
从始到终面前这位落入凡尘的女仙说话都是无波古井,平平淡淡,就连这句在南宫婉儿的耳里听来激起千层浪的话依旧不动声色。
南宫婉儿愣住了,瞧了瞧女仙,又怔怔的看了一眼面前肮脏不堪的刀劳鬼,只片刻晃神一颗脑袋便轻轻摇晃,幅度并不大,经历了这么多大是大非的小丫头此刻脸上的已没了过多复杂的神情,薄唇微微颤抖,嘴巴一张一合,可却连半个音都没发出来。
唯有乌苏,这句话声音不大,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脸色已经无需再有变化了,自打见了这刀劳鬼的身影,那一张扭曲到近乎于抽搐的脸已经再也无法更紧张了。
十年之期到了,可这绝密之事怎么就被发现了?
乌苏恍然。
那刀劳鬼见了南宫婉儿这副模样,杂乱无章的胡须好似有水滴滑落,将本就粘在一起的胡须变得更加粘连,最后干脆结成了几股的小辫子。
他说不出来话,口中呜呜的声音凄凉哀伤,一双大手抬了又抬,所有的人都瞧得出来他是有多想抱抱面前这玲珑剔透的苗家丫头,可他这肮脏之体无论如何都不愿让这孩子身上沾染半点污秽。
为人父母从不嫌弃子女,多半子女还是会嫌弃自己吧。
他这想法南宫婉儿岂能不知,她一双秀眉蹙得很紧,一对经过大起大落之后再没了什么灵气的漂亮眼睛怯生生的打量起面前这个乞丐祖宗一般的老人,进而连连摇头。
不会的,阿爹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很干净,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神采奕奕。
而这个老人,佝偻身子,浑身散发着恶臭,污秽不堪,身上还有这么多的血窟窿,怎么可能是阿爹。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那个单纯好骗的南宫婉儿自打从乌苏的地牢里逃出来之后就彻彻底底的死在了那里,如今的她再也没法轻易相信别人,甚至是不会再相信别人了……
刀劳鬼刚刚初见南宫婉儿时生出的那么点挣扎之力耗尽了,身形一晃摔倒在了地上,而这一摔显然触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伴随着一声低吼,双膝跪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即便如此,他那双没有半点力气的手仍旧挣扎着朝地上的笛子抓去。
手臂前伸,弯曲,每一下他都是咬着后槽牙,每一下都是钻心疼痛,还是将笛子放在了看不见嘴的胡须下。
一阵悠扬笛声响起……
不是什么新奇的曲子,曲调简简单单,远没有他当初在山崖上和身旁仙女合奏时那般惊艳妙绝。
在南宫婉儿耳里,这普普通通的曲子可要比之刚刚来得震撼的多,她瞪大双眼,双手捂着嘴巴,脑袋不自觉的摇晃着,不信也得信了。
别人不明白,顾念风乐理很好,对乐曲的敏感超过旁人,他一边抓着越来越痒的脖子,一边侧耳倾听,很快就听出了这曲子正是南宫婉儿常常哼在嘴边的苗家小曲……
“那返青的木叶泛着光,那‘知了’在‘省哟省哟’的唱歌……”
泪如雨下。
南宫婉儿低头瞧着那蜷缩在地上,气息虚弱,笛音断断续续但还依然强撑着身子吹着手中笛子的刀劳鬼。
“阿爹!!”
这两个字她总算是喊出口了。
十年了,只有这次的两个字喊得最踏实,最难得。
这曲子只有阿爹会吹,也是她这辈子听到的第一首曲子……
哪里还有什么臭气,哪里还管什么肮脏,有的只是骨肉情深,血浓于水。
她一把抓住老人的手,扛了这么久的眼泪决了堤,滴滴泪水落了上去,将他那双乌黑如墨的手晕开了一些本来该有的颜色。
南宫婉儿现在不想知道为何阿爹会变成这个样子,父女团聚,她好想抱抱面前的这个男人,可却不敢,倒不是因为嫌弃他身上的屎尿秽物,而是心疼父亲身上这些数不清的血窟窿。
爹啊,你这是遭了多少的罪啊……
粗略算上去,阿爹性情大变直到今日已经有整整十年了……
南宫婉儿一颗心抽着疼,绞着疼,十年的委屈,十年的心酸都化在了这不顾圣姑形象的嚎啕大哭之中,她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半点不敢撒开,生怕一个不留神这刚回来的父亲就又不见了,她太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