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谧的梦境中,等待并不难捱。
但人一旦安静下来,就会无法自抑地思维活跃。
因此而生的,是蓬勃钻出南柯脚下地面,簇簇盛绽的血色花朵。
跃动其间的,紫黑色的火焰。
以及身覆华丽的深紫鳞片,以南柯为中心游走盘踞的金瞳大蛇。
“虽是在梦中,但仅靠意念,就能复现出魔神级,”巨树上方浓厚的云雾被推开,一张极其硕大、占据大半天空的面孔浮现,如同从湖面俯瞰水底,看着南柯,兴味十足,“可惜,当初就该把你带回至冬。”
南柯抚摸着蛇首的手僵住。
手指蜷起,再蜷起,用力到骨节发白发青,用力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血液中隐隐躁动的恨意也在这一刻冷凝成晶,寒冷尖锐,一根根刺破胸腔、捅穿泵动心脏的膈膜。
将那一层一层遮盖在沉重的、剧毒的感情上的矫饰,尽数穿透。
昔日的业火化作杀意,从南柯眼底涌出。
“多托雷,”南柯抬眸,望向天空佩戴镀银假面,居高临下俯视她的人,一字一句,“果然是你。”
“看来时隔多年,我们对彼此依然印象深刻,”博士冷笑,显然也还牢记着当年她带给他的耻辱,“多么好的缘分啊,数百年过去,本该离散的实验者与珍贵的实验体,奇迹般重逢——你以为我会这么说?”
博士的语调倏地一沉,“特地从百忙之中抽空,来这个穷酸的小实验场露面,你该感到无上荣幸,蝼蚁。”
声音力逾千钧,梦境像是一颗透明的雪景球,被某种外力挤压,四面八方迸现不堪重负的裂痕。
南柯不禁回想起在望舒客栈时,散兵对她说的话。
“只要亲眼再见博士,你能沉得住气,我也可以。”
沉得住气?
开什么玩笑。
南柯深吸一口气,直面上空的威压站了起来。
遍地血斛愈发艳丽,邪气的火焰向着博士的面孔高窜。
“你来须弥的切片好像不止一个,”南柯抬手,身侧的大蛇立起半身,向博士嘶嘶吐出信子,“死掉这一个,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大蛇张开巨口獠牙,朝博士猛扑去。
“哈哈哈!”博士的面孔在蛇类弯曲的獠牙间消散,施施然出现在梦境的另一边,“好笑,真是好笑!实验箱里的小白鼠,竟然妄想反扑实验者?!”
又一条大蛇从遍地黑火中拔地而起,和先前的大蛇一同,将博士大笑的面孔绞碎。
再次出现在正上方时,博士笑意收敛,唇角仍从容勾起:“你,还有你身边那具人偶的行动,我从一开始就在梦外观测,不要企图有机会翻身,与此相反……”
博士的话因被大蛇一尾拍散而中断。
再次浮现在天空时,一只巨大的手从天而降。
“……相反,你手中的树王遗产,早已是我囊中之物。”
那只手并不朝着南柯,而是朝着南柯身边的巨树。
原来,博士等到现在才现身,是为了等羽之花完全长成。
巨树从树干被握住,向上拔起。
枝桠折裂,根系尽断。
在被提至天际,即将突破云层的那一刻。
树木巨大的形体倏忽崩溃,变成无数白羽的蝴蝶,流沙一般从那只手的指缝中飘飞四散。
像一场雪,纷纷扬扬,渐飘渐隐。
得而复失终于让博士脸上的笑意冷却,显出一点不悦。
“想要吗?”南柯直直望着他,摊开手心,亮出象征着羽之花的白蝶,挑衅弯唇,“一直龟缩在安全区里,我可不会给你的。”
地面涌动不止的黑火平息了。
两条幻化的大蛇也消弭,只剩血斛碎裂的残瓣,零落在巨树被拔起后留下的狼藉乱泥里。
南柯伶仃一人站在其中,看起来比那些剧毒的小花更加柔弱可欺。
博士一时没有动静,嘴角扯平,注视着南柯的眼神阴森无比。
虽说是梦境。
到底有着在梦里死去,现实中也会衰弱而死的规则。
作为实验者,没人比博士更清楚这一点。
南柯也知道这一点。
大蛇对博士的攻击毫无效果,是因为博士始终没有真的入梦,和她对话的只是投影。
那只手除外。
既然那只手能触碰到树,她也同样能够顺着手,揪下另一端的人。
若是仅有羽之花,还不足以让博士下决心入梦。
那么,她只需增加砝码即可。
“你的机会不多,”南柯不紧不慢,抬起手中的蝴蝶,“这里只剩我一个人,已经是我的梦了,只要我想,随时都能让它结束。”
她向手心的蝴蝶轻轻吹了口气,蝴蝶在指尖散去,随之两对洁白的羽翼沿着她的背脊显现、舒展。
南柯带着背后的羽翼,炫耀似的,向前小步走去:“三。”
混杂着花瓣的泥土在南柯脚下变成洁白的细沙,南柯一脚踩进踊跃的浪花里。
这是她和博士都熟悉的,踏鞴砂的海滩。
“二。”
梦境再度变化,整齐的现代都市楼群拔地而起,南柯踮脚站在其中一幢的天台,沿着铁灰色的边缘又落下轻巧的一步。
博士眼角微敛:“这是什么地方?”
提瓦特没有这样的地方。
南柯不会死,这一点早在好几百年前就得到了证实。
如果不是从冰之女皇处得知,来自异界的降临者仅有最初三位与双子,且没有继续增加的可能,当年离开踏鞴砂时,他一定会把南柯一并带走。
可这光景,莫非她真的是连神的视线都躲过的漏网之鱼?
南柯讥诮地看了博士一眼,没有回答:“一。”
来吧。
让她看看。
羽之花,稀有的降临者素体,加上咄咄逼人的时间。
和区区一份切片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