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的学生并不多,总共九个,分甲乙两班。
甲班是要考秀才的,只有三人。
乙班是今年秋收之后刚收上来的,这会儿正在背三字经。
起初,他们背的还算顺,越到后面,就没了声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全是可能要挨戒尺的担忧。
“乡君,这五名小童是秋收之后收上来的,资质不一,三字经学了三个月余,还背不全。”老秀才如实说道。
“勤能补拙,只要肯下功夫,总能背全的。”明珠看向甲班,“这三人都是要考秀才么?”
“是的,方家大朗是学得最久的一个,也是最刻苦的一个,只是离县考,还差些火候。”
“是五经还未学完吗?”
“今年刚涉及五经,其余两人,刚涉及四书。”
“夫子平时授课,可会与他们讲大庆律?”
老秀才点点头,“偷盗、逃税、打人杀人,会造成什么后果,学生会有提到,但专门讲律法的,确实没有。”
“为何?”明珠问,“院试或府试,都会涉及到律典,而且作为一名读书人,不懂律法说不过去吧?
毕竟,知法才不会轻易犯法。”
“说来惭愧,学生开私塾多年,从未带过学子参加县考,往年收的学子,要么学一年半年的便放弃了,只有他们三人一直坚持。”
明珠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无非就是家里没银子,想供孩子继续念,又担心考不中,浪费银子;还有就是纯粹过来镀金,好去外面‘打工’。
是以,夫子也没什么钱。
看了学生,了解基本情况后,几人去了正屋。
“爷爷,水开了。”小翠儿跑了过来,“姐姐要喝茶吗,翠儿给你泡!”
明珠笑了,“你会吗?”
小丫头也就四岁而已。
“会的,我见爷爷泡过。”说着,跑进屋里抱了茶罐子出来。
红英连忙接过茶罐,“开水烫人,小翠儿到爷爷身边好不好?”
“好呀!”小翠儿乖乖站到老秀才身边。
茶是粗茶,红英一冲一泡,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马家婶子和小翠儿目不暇接。
好漂亮的手法。
不一会儿,茶叶散发出茶的香气。
就在红英分茶的时候,方家婶子连忙说道,“乡君,我看小翠儿好像饿了,我先带她下去吃点东西。”
说着,抱走了小翠儿。
红英给老秀才和明珠倒好茶之后,也走到了门口。
堂屋中,只有明珠和老秀才两个人,无端的,老秀才有些不自在。
论年龄,一老一幼;论身份,一个是君,一个是民……画面有点不自然!
明珠天生尊贵,即便年龄小也不容忽视,但却不会给老秀才压迫感。
只是,两人不熟,又碍于身份,老秀才很拘谨。
“夫子请!”
见老秀才不自在,明珠主动开口。
“乡君也请!”
明珠端起茶碗,吹了吹,喝两口。
粗茶,味道不太好,但也没有难以下咽。
“上坡村算是大村,夫子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学生打算两年后,将学堂交给长子打理。”
老秀才五十多了,想退休的心能理解。
明珠开口道,“去年,上坡村种了不少万牲草,也养了不少猪,秋收后各村学堂的学子增多。
现在各村的条件比往年好些了,可供应一个孩子念七八年书,直到考上秀才,还是很吃力的。
在这种条件下,夫子可有想过学堂的未来?”
老秀才沉默了。
想当年,他考了七次才考上秀才,家里几乎被他拖垮了。
起初,他有想过放弃,可念了几年书,他干不了农活,也不会种植。
考了三四次都不中,他崩溃过,彷徨过,但考秀才是全家的希望,也是他的目标……
所幸,第七次终于成功。
家里的田地免税,他也开始收学生,偶尔接书肆的一些活计,日子也还过得去。
只是,他不再奢望举人,将希望寄托给大儿子,可儿子考了几次不中,他虽有遗憾,却不在强求。
因为,他也经历过,所以懂得儿子的艰难。
“仓禀实而知礼节,没有银子支撑,天才亦会被淹没在时光洪流中。”
明珠看着茶碗:“读书科举,是我们普通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其中的艰难,夫子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们普通人念书,除了看个人资质和个人努力,还要靠家里的支持。
但凡少了一样,都会跟科举无缘。”
明珠喝了一口茶,“束修贵,笔墨纸砚亦贵,即便自身努力,家里支持,我们普通人还是比不上富家子弟。
是我们不够聪明不够努力吗?
不是,是我们所拥有的书籍太少了。
富家子弟,除了四书五经,他们还有史书、传记、风物志,各地县志,他们从小接触的,都是见识面广的人,眼界比我们普通人宽,思考的东西与我们普通人也不一样。
他们有名师,有雄厚的财力,而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明珠的一番剖析,老秀才内心震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种无力感他深有体会。
“夫子知道,我爷爷停滞于秀才二十年,为何又去乡试了吗?”
老秀才大胆猜测道,“壮志未酬?”
“正是!”明珠很干脆,“我爷爷天命之二年参加乡试,天命之三年参加会试和殿试,能够考中,除了运气,很大部分归功于三百书籍。
而这书籍,是我们沈家卖了千金菇,在青瓶的腾云斋买的。
说来也是运气好,那天正好遇到书斋处理旧书,我们便咬牙都买了下来。”
明珠说的,老秀才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想到,沈青山的进士之路,比他所想的还要艰难。
沈家微末时,被镇上方举人家欺压之事,他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这其中如此曲折。
说了沈青山中举的不易,明珠便岔开话题,聊教学方面的事情。
她想知道,李秀才是如何教书的。
一番交流下来,老秀才的授课方式,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我爷爷早年曾在镇上的王地主家教书,带过不少学生,兢兢业业数年,只带出了两名童生,直到自己开了私塾,总结经验,才有了今日。”
老秀才都没真正带过学生参加县考,“学生惭愧。”
“经验是积累出来的,如何提高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如何加强记忆,这些都是夫子要思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