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涂无奈地道:“我也想减肥,可是喝凉水都要胖,实在是没有办法。”
两人离开案发现场后,胖涂将车开到市公安宾馆,在秋忠勇下车时,道:“秋局,住宾馆总不是办法,得想办法在省城弄个家。”秋忠勇道:“我也想弄一套房子,听局里同志说,房子早没了。”
胖涂发起了牢骚:“东城分局在各个分局中情况最糟糕,办公楼差,职工住宿差,你们当领导的人应该考虑到职工的利益。”
秋忠勇道:“这是一把手考虑的事,我想法再好也不管用。”
在市公安宾馆外的公用电话亭,秋云又给侯海洋打了好几个传呼,仍然如泥牛入海。
来到岭西这几天,秋云不间断地给侯海洋打座机电话和传呼,而侯海洋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任何消息。试着给广东侯正丽公司打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接,只有一次电话接通,里面的人说了一串粤语,然后啪地将电话挂掉。这两天再打电话,电话已经不通。最初她格外气愤,现在则是一会儿深深地担心,一会儿深深地失望。
在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秋云回到宾馆。母亲赵艺还在房间里擦擦洗洗,听到开门声,立起腰,道:“宾馆房不好,没有厨房,一点都不方便。餐厅的饭菜用油太大,再这样吃下去,家里人都会长成大胖子,对身体一点都不好。”
秋云闷闷不乐地道:“宾馆餐厅的味道还凑合。”
赵艺道:“就算宾馆的菜不油腻,也不能长期在宾馆吃饭。你爸的工作性质特殊,生活完全没有规律,胃早就出毛病了,老是吃餐厅怎么行,又贵又不好吃,饭硬得像米一样。”
秋云心思没有在饭菜上,随口道:“那也要等妈正式调到岭西才能改善,若是你不调过来,就算厨房再好,爸也不用。”
赵艺道:“以前在茂东时,大家想调到岭西来工作,有些人还花了不少钱才调进岭西。在我看来,岭西和茂东相比,就是名声大点,其实一点都不好,出门就要坐车,东西贵得烫手。”
秋忠勇恰好走到门口,听到妻子唠叨,道:“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省会城市与茂东相比,医疗条件、教育条件要好得多。秋云研究生毕业以后,肯定要回岭西市,茂东那个小地方放不下我家的宝贝闺女。”说话时,看着一脸郁闷的女儿,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侯海洋。
秋云回到里屋,心神不定地坐了一会儿。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报纸。报纸的第四版是文化体育新闻,上面有一张大照片,是侯海洋参加茂东篮球比赛时突破上篮的镜头。她和侯海洋交往这么久,居然没有一张照片,更没有一张合影,思念时,便千方百计找找来一张带有照片的报纸。
照片上,侯海洋格外矫健,突破对手封堵时表情甚至有点狰狞,男人的味道透过纸面就扑面而来。每次看到照片,秋云心里就会格外难受,她将报纸放回抽屉,走到客厅,道:“爸妈,我到楼下去走会儿。”
秋忠勇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下了楼,秋云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在等传呼的时候,她再次想起侯海洋曾经说过的分手办法,若是连续十天都不回传呼,则意味着另一方想放手。
每每念及此,她的眼泪就流个不停,一遍又一遍将枕头打湿。
在家里,赵艺担心地道:“丫头心情不好,肯定是为了新乡的臭小子。丫头读了研究生,如果毕业以后非要和村小教师结婚,你说我们同不同意。”
候海洋因为杀人进入看守所之事,秋忠勇当成了机密,没有在家里透露半句,他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你和丫头在一起的时间多,这一段时间她有什么异常没有?”
“我悄悄在观察她,最近她老是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还常常翻看传呼机,是那个村小教师送的传呼机。”
“你看过那个传呼机里的内容没有,最后一条留言是什么时候?”
赵艺道:“偷偷看过,有好些留言。最后一条留言是说要从广州到岭西办事情,以后就没有了。”
秋忠勇暗想:“按照常理来说,侯海洋若是要顶谋杀人,十有人九会给女友留点特殊讯息,小云现在这个状态,显然并没有收到特殊讯息。”
电话亭,秋云一次又一次失望,等了一个小时,她离开了公用电话,手里握着传呼机,在公安宾馆的小花园胡乱走着。走到侧门时遇到一个年轻女子,这个女子身材高挑,相貌清丽,眉眼里透出满腹心事,显很是忧郁,秋云从年轻女子身边走过,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得这个女子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走出侧门便是东城公安分局,是父亲秋忠勇的新单位。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是秋云心目中的英雄,她对公安局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可是父亲蒙冤以后的种种遭遇,让公安局高大神秘的英雄色彩逐渐在心里褪色。
秋云走过公安分局大门,刚好遇到一辆警车开出来。警车停在她的面前,胖涂伸出脑袋,道:“秋云,要到哪里去,我送你。”
秋云忙道:“涂科长,谢谢,我就是随便转转。”
胖涂身边坐着高支队长,他回头望着站在门口的秋云,道:“这个女孩很漂亮,介绍给队里的单身汉。”
胖涂道:“你得问秋局长同不同意。”
“秋局长女儿?”
“嗯。”
“在什么地方工作?”
“以前是老师,考上研究生,还没有去读书。”
得知美女是研究生,高支队便没有了语言,道:“我们刑警队都是帅小伙子,个个精明强干,就是由于工作辛苦,老婆都不怎么样,像这些研究生就不会嫁给我们刑警。”
胖涂道:“高支队,局里真没有打算搞集资建房吗?现在刑警队大多数人都没有房子,没有房子,更没有人愿意嫁给刑警。”
高支队对此事很无奈,道:“秋局才来,对这事没有发言权。他现在是一门心思在侯海洋的案子上,这个案子抓得好,他就站稳了脚跟,否则又是过渡人物。”
胖涂道:“秋局到现场走了四次了,他心里肯定有想法。”他说话时,眼睛还瞅着秋云的背影。
秋云背影越来地小,最终淹没在人群之中。
秋云满腹心事,孤独地行走在岭西的大街小巷,她走过五金店,走过服装店,走过杂货店,走过百货商店,心思却始终停留在牛背砣。
“秋云。”从路边书店里传来招呼声,声音醇厚,很特别。
秋云还没有见到来人,光凭声音,便知道来人是大学同学卓玫。她停下脚步,朝书店里望,里面走出来的果然就是卓玫。
“秋云,你怎么一个人在岭西街道上闲逛?”
“卓玫,我爸最近门到岭西,我来买点小东西。”
两个年轻女子互相打量着,卓玫手里抱着两本书,穿着可以踩到脚底的最流行的墨绿色登山裤,高挑、漂亮、时尚。秋云身穿白色长裙,优雅中带着些幽怨。她们是大学同班同学,初上大学时,两人关系很不错,经常在一起散步聊天。到了大三,诸凡的出现让两人出现了裂痕,毕业时,各自奔了东西,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卓玫道:“我毕业后分到岭西大学,当辅导员,你在哪个单位。听说你分到了乡下,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秋云没有谈及以前的事,道:“我准备到厦门大学读研究生,开学就走。”
卓玫道:“你比我先走了一步,在大学里,没有研究生学历,上课的资格都没有。我准备开始考研究生,今天就是过来买书。”
秋云经历过研究生考试,多少明白其中诀窍,道:“在大学工作,近水接台先得月,应该问题不大。”
卓玫看着秋云略带着忧伤的神情,忍不住问道:“看你闷闷不乐的神情,是不是有心事,关于他的事情吗?”
秋云愣了愣神,才想起卓玫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诸凡的影子从来没有深入到内心,最多算是一个谈得来的异性朋友,否则她也不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而到新乡。到了现在,温柔英俊的诸凡早就被强健英勇的侯海洋彻底代替,只留下若隐若现的淡淡影子。若不是今天偶然遇到卓玫,她几乎将诸凡忘得干干净净。
“毕业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了,你和他有联系吗,他在哪里工作?”
卓玫摇头道:“我交男朋友了,不是诸凡。听说诸凡在岭西财税专科学校当老师,不过毕业过后就没有见过。”
大学时代,卓玫、诸凡和秋云玩了一次类似三角恋的故事。
具体来说,卓玫对诸凡是单相思,但是诸凡对卓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是不肯接受卓玫的表白。
秋云和诸凡属于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但是还没有到恋人的程度,而对诸凡的多次表白,秋云有过犹豫,也曾考虑过接受诸凡,毕竟青春男女那渴望着与异性的交流,父亲出事以后,犹豫变成了拒绝。
卓玫和秋云的心结便在于此。此心结更多是由卓玫造成,卓玫能够放下心结,是两人此次见面后能够“相见甚欢”的主因。
卓玫快人快语,发出邀请道:“到我那里去坐坐,现在天天走在校园,可是没有一点学生时代的感觉。有老同学陪同,我们再去找找当年的感觉。”
大学毕业只不过一两年时间,给人的感受是距离校园十分遥远。秋云跟着卓玫走了十分钟,来到了岭西大学。
浓密的香樟树林后面是足球场,成群结队的男孩子在球场上奔走,充满着青春活力。秋云和卓玫沿着足球场边缘的石梯子散步,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引得不少男生注视,一时之间,足球纷纷朝着石头梯子飞来,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趁着捡球之机,跑过来近距离看美女。有人认得是学校的辅导员,赶紧回到人群中。
面对如此熟悉的校园场景,与曾经的大学同班同学谈谈别来之事,秋云阴暗的情绪似乎也有所好转。
卓玫手指着一幢四方楼,介绍道:“这是学校有名的单身汉宿舍,我们称为正方楼,我住四楼,就是最边上那个房间,窗台上养着一盆茉莉,很好认。”
四方楼确实名副其实,从视觉上来看就是四四方方的一幢楼,秋云觉得奇怪:“这个楼的尺寸未免太精确,似乎故意将线条突显出来。”卓玫道:“当年设计师认为单位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牢笼,压制了人的思维,故意将四条线修得如此精确。”
秋云经历过巴山新乡的折磨,对场镇群众的想法有了粗略的了解,听到卓玫介绍,感慨道:“我们社会是两个世界,一个是城里知识分子描述的世界,另一个是场镇群众具体生活的世界,这两个世界完全不一样。”
“秋云,你能理解设计师的悲愤吗?”
“不能理解,只觉得是吃饱了撑的。”
两人交谈着走上四楼,岭西大学单身宿舍条件不错,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有一盆茉莉,绿油油的叶子没有一点灰尘,很新鲜。
卓玫泡了两杯咖啡,搬了两张椅子坐在小阳台上,自嘲道:“我读大学时特别迷恋诸凡,觉得他忧郁得很有味道,发疯一样单相思。”
秋云喝着咖啡,道:“现在放下了?”
“若是不能放下,就不会把你拉到家里来,说不定还特别恨你。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一身轻松。”卓玫认真地道,“我记得诸凡当时和你走得很近,后来怎么就没有深入?”
秋云道:“临近毕业时,家里发生了些变故。我爸被人陷害,差点进入监狱。真相大白以后,我爸就调到了岭西公安局东城分局。我爸若是出事,对我们家是灭顶之灾,谁还有心思谈恋爱,况且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
卓玫道:“当时我们两人有隔阂,就是为了他,想起真是不值。青春期,莫名其妙的单相思,神经病一样的开始和分手。”
卓玫的语言依然如往常一般犀利,迅速拉近了两个女孩的情感距离。
“秋云,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人。”
“你怎么还和读大学一样,小资情调严重,再说几年,年龄大了,当务之急就是找个爱自己的人把自己嫁出去。浪漫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更别提什么忠贞不渝,男人嘛都差不多,条件不错就行了。”卓玫语言颇为玩世不恭,眼神有些雾蒙蒙的水色。
秋云眼光越过远处踢球的人,又翻过一株株的香樟树,她又想起了敢于为自己打架的那个人,又想起了给自己做简易卫生间的那个人,暗自问:“难道真的就没有忠贞不渝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