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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侯厚德到岭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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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侯海洋调号之前,侯正丽打通了家里电话。

巴山县柳河镇二道拐村小,侯厚德双手颤抖着扣下电话,失神落魄地站在桌前。电话里传来两个晴天霹雳,“女婿张沪岭跳楼自杀”,“儿子因杀人被关进了看守所”。这两条消息如万伏高压电凌空击下,刹那间,他失去了行动自由和思维能力。

杜小花在菜地里不知疲倦地忙碌着,今年雨水充足,院中菜地充满生机与活力,绿色枝蔓中隐藏着很多成熟饱满的四季豆和圆滚滚的黄瓜。杜小花提着菜篮子,如欣赏艺术品一般打量着篮子里长着毛刺的圆黄瓜,哼着“太阳出来了嘿,喜洋洋……”的乡间小调。

提着篮子回厨房,见侯厚德还站在桌子前,杜小花不禁暗觉奇怪,问道:“老头,谁打的电话?”

在这一瞬间,侯厚德作出了不告诉妻子真相的决定。杜小花手术效果不佳,身体虚弱,若是得知儿子被关进看守所,女婿跳楼自杀,身体肯定受不了。

侯厚德用尽全身精力,努力让自己笑了笑,道:“亲家打来的电话,请我到岭西去商量孩子的婚事。”

杜小花喜形于色地道:“都说女生外向,我以前还不承认,现在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大妹心里就只有婆家,都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侯厚德满腔苦水无法与妻子述说,强作欢颜:“我明天就要到岭西,你在家要辛苦了。”

杜小花惊讶地道:“我不去岭西?”

侯厚德不容置疑地道:“我是到的岭西与亲家商量事,用不着全家人都去。我们两个都走了,谁来喂家里的鸡鸭猪,谁来侍弄菜园子。”这是一条硬邦邦的理由,杜小花无法反讨,精神头一下就没了,问:“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去请假,中午走。”

侯厚德教书育人数十载,从来没有请假,要办私事尽量利用假期和周日,这一次一反常态,杜小花觉得不对劲,道:“学校还有几天就放暑假,等到放假再去嘛,啥子事这么紧急?”

侯厚德猛然间发了牌气,高声道:“那些老师经常请假,我守了一辈子纪律,就不能破回例?!”杜小花见丈夫一反常态,更加怀疑,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大妹遇到啥事了?”

侯厚德斥道:“你这个乌鸦嘴,胡说八道。”

在前往中心校的路途中,侯厚德脑海里如开水翻锅一般,儿子侯海洋、女儿侯正丽、准女婿张沪岭的身形交替出现,脑子得不到半点清静。他不停自我安慰:“女婿死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就不用多想了。儿子关在看守所生死未卜,我得到岭西去救儿子。”

来到柳河中心校,刘校长看到请假条,格外惊讶,拍了拍手中的粉笔灰,道:“就要放假了,不能等几天再请假吗?”

侯厚德态度坚决地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为私事请过假,如今为了儿女的大事,要破例一回。”

刘校长还以为是侯正丽的婚事,笑道:“大妹要结婚,这喜酒我要讨一杯,我可是她的班主任。”他知道侯厚德素来以公事为重,没有特殊事,绝对不会请假,便不再问,拿起钢笔,刷刷刷写下“同意”两个大字。

侯厚德小心地将请假条折成了四方块,放在上衣口袋,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刘校长看着侯厚德的背影,追到办公室门口,道:“侯老师,记得给我一杯喜酒。”

侯厚德没有停步,回过头来说了声:“一定。”就继续住前走,从学校走到了场镇,又从场镇走到乡间小道。行走时,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慷慨悲壮,虽然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为了儿女,他要到省会岭西去走一走。

路上遇到二道拐村支书段三,他脸色酡红,眼睛角角布满血丝,浑身上下散发出一吸浓浓酒味。侯厚德看见段三,心里忽地咯噔直跳:“段燕与侯正丽在一起工作,段三家里也安有电话,说不定他知道内情。”段三主动打招呼:“侯老师,到中心校去了?”

侯厚德试探着道:“我请了假,要到岭西去。”

段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喔”了一声,道:“你难得出去走走,早就应该到省城去转一圈。”此时,他已经接到女儿段燕电话,知道侯家发生大变故。段燕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在村里透出半点风声,因此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两人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各行各道。

侯厚德心思细腻,敏感地从段三表情细微处发现此异样,走过一段田坎,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段三。段三恰好也回过头,两人对视一眼,眼神犹如触电一般,赶紧分开。

段三走到自家院外,弯下腰,伸出手摸摸大黄狗脑袋,大黄狗在二道拐素有恶名,咬伤人无数,可在段三手掌下显露出温柔的一面,睁着纯真眼睛,低眉顺眼地摇着尾巴。段三酒劲涌上来,站在院外,用手指抠了抠喉咙,“呕”的一声吐了出来。大黄狗欢快地跟在后面,使劲摇着尾巴。

侯厚德努力地将段三扔在脑后,快步走上小山坡。站在坡顶,蜿蜒的小河出现在眼前,小河旁边山坡上有一栋基本完工的别墅。别墅如针,深深刺痛侯厚德。他转移目光,看到二道拐小学飘扬的红旗。红旗在风中缓慢飘扬,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缩在一起。他的心里涌出离别乡土的哀思,离愁别绪如连绵的阴雨,格外令人惆怅。

侯厚德没有回二道拐,沿着小河岸边走到祖坟处。他在坟前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暗自祈祷:“祖宗一定要保佑大妹和二娃,全家人都平安。”

在离开之前,他蹲下身,将碑前的短浅杂草细细地清理掉。无数祖先用沉默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后代。侯厚德似乎感应到这一束束目光,在清理杂草的过程中,迷乱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

回到家,简单收拾换洗衣服,侯厚德踏出家门。杜小花将丈夫送到柳河镇。他们这个年龄的夫妻不会把情和爱挂在嘴巴边,夫妻早已变成亲情,体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之中。客车开来之际,杜小花抓住丈夫手臂,叮嘱道:“到了岭西,要给家里打电话,别怕浪费钱。”侯厚德故作轻松,说了一句玩笑话:“大妹家里有电话,不用我交电话费,我天天给你打。”杜小花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是她习惯性顺着丈夫,也跟着笑笑。

客车摇晃着终于来到了巴山县城,再从巴山到茂东。

在茂东车站购得前往岭西车票以后,侯厚德见开车时间尚早,出车站下车以后直奔新华书店。他在新华书店买了本《刑法》,买完《刑法》以后,看到书架上还有一本《刑事诉讼法》,他不知《刑事诉讼法》起什么作用,可是看到有刑事两个字,便没有心疼钱,买下了《刑事诉讼法》。在前往岭西的客车上,侯厚德聚精会神地阅读两本法律书。翻阅《刑事诉讼法》以后,这才明白无意中买到一本十分正确的书,从侦查到审判,所有程序在这本小书里都有明确规定。

从小至今,侯厚德读了很多古书,他在外人面前是个谦和君子,内心却骄傲自负。此时阅读《刑事诉讼法》,突然觉得几十年读了这么多书,居然不了解《刑事诉讼法》,自诩为“学富五车”当真荒唐可笑。

侯厚德阅读速度快,很快将《刑事诉讼法》看完。闭眼沉思,书中内容如排队士兵一样站成一排,陆续出现在脑海中。在车上学到的新知识对于解救儿子有大用,让他很欣慰。

下车以后,侯厚德从书中的世界回到了现实世界,他小心翼翼将书放进手提包,理了理衣衫和头发。岭西车站是省级大车站,嘈杂喧嚣,仿佛是充满妖怪的世界,让刚从柳河镇过来的他心绪颇为不宁。

等了几分钟,看见了女儿侯正丽和一位中年男子。与春节前相比,女儿整整瘦了一圈,神情憔悴,这让当父亲的他一阵阵心疼。

“亲家,我是张仁德。”在张仁德的印象中,农村人都是土头土脑的,自己这个农村亲家虽然衣服样式老旧,眼镜和发型土气,但是全身整洁干净,气质沉稳,土气中带着几分儒雅。

侯厚德观察得更加仔细,亲家张仁德表面上看起来正常,可是眼角有着细密血丝,神情间透着疲倦,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张沪岭跳楼对亲家的打击,以及儿子事态的严重性,这让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将手里人造革手提包递给侯正丽以后,真诚地道:“亲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事,沪岭是个好孩子,我们全家都喜欢他。”作为饱读古书的仁厚君子,他第一句话没有问自己儿子的安危,而是首先安慰劝解对方。

一句话,让张仁德唏嘘起来,眼里蒙着薄薄的泪花,道:“也怪我们大意了,若是当时我们在他的身边,也不至于如此。天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挺一挺也就过去。”这句话他一直憋在心里,没有敢在妻子面前说,今天第一次见到亲家,第一句话就是心里话。

张家失去了儿子,这让侯厚德感同身受,他尽量体谅对方,道:“亲家,我过来专门处理二娃的事。这事以后就不让大妹多操心,让她安安心心地在亲家家里保养。”

在前往客车站之前,张仁德和朱学莲发生过一次争论,按妻子意思,侯厚德住在张沪岭房子里,但是侯正丽仍然要住在自己家里。张仁德认为如此安排不近情理,侯厚德是巴山柳河乡下人,来到岭西人生地不熟,应该让侯正丽与父亲住在一起。朱学莲中年丧子,凡是与张沪岭有关的事情都格外固执,不管张仁德如何摆事实讲道理,坚持一个话:“我要照顾孙子,必须让侯正丽住在家里,一天都不能离开。”

接站时,张仁德最担心的便是侯正丽住在哪里,如今侯厚德主动提出此事,横亘在两家人之间的大难题迎刃而解,他连忙表态:“亲家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丽。侯海洋的事就是我家的事,我托了亲朋好友,争取最好结果。”

侯正丽同样如释重负,她如今不仅仅是侯厚德的女儿,还是张家的儿媳妇,是张沪岭子女的母亲,必须要考虑方方面面的情况。更关键的是弟弟被关在看守所,所有的事情都得依靠张家,绝对不能因为家庭小事影响与张家的关系。父亲良好的表现让她觉得很骄傲很有尊严。

侯正丽开着车,在前往张家时,经过了岭西市公安局东城分局。

张仁德介绍道:“这就是东城分局,侯海洋的案子由他们在办,我已经托了可靠关系,有什么情况会及时转给我们。”

侯厚德透过车窗注视着东城分局办公楼,这是一座修于八十年代的青灰色老楼,外表稍显破旧,大楼顶上飘着国旗,楼正中偏上位置挂着警徽,院子里停着几辆警车,有一群警察从门口进进出出。

东城分局副局长秋忠勇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刑警支队的得力干将。

在岭西刑侦系统,秋忠勇素有名气,去年被人诬陷,先后被停职和双规,此事引起岭西警界震动。一般情况下,被双规则意味着屁股上有屎,可是秋忠勇居然还真是清白,结果出来以后,他再次名声大震。岭西省公安厅考虑到让他继续留在茂东不利于开展工作,于是将其调入岭西市东城分局担任刑侦副局长。

此次调动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公安系统对秋忠勇另一种形式的安慰和补偿,第二层意思是想让这位敢碰硬的刑警坐镇东城,遏制住省城越来越多的刑事犯罪,提高刑事破案率。

来到东城分局,秋忠勇没有想到接手的第一件案子居然是侯海洋杀人案。

走到大门前,秋忠勇眼光从门前小车掠过,随即又落到后面的胖汉子老涂脸上,道:“做刑警必须要担水到井边,不到犯罪现场去看一看,心里不踏实。”

“老三贸易公司”是光头老三的公司,光头老三被杀后,“老三贸易公司”便关门了,大门被锁住,贴了两张大封条。前台柜子还在,美女已走,只剩下厚厚灰尘,一片残败景象。

秋忠勇站在前台,脑子里如放电影一般将案卷中的情景一一展现:侯正丽被打,侯海洋气冲冲地来到贸易公司,向前台询问了光头老三的去向,然后转身上楼。

秋忠勇问:“老涂,你与前台交谈过,侯海洋确实没有进入公司?”

胖涂点了点头,道:“前台接待和侯海洋的口供一致,侯海洋在前台与接待人员交谈以后,问清楚了光头老三的去向,便直接上七楼。”

秋忠勇没有多问,他在前台转了七八圈,拿出秒表,道:“我们上七楼。”

两人快步走上七楼,秋忠勇行动利索,上了七楼,不喘大气。胖汉子长了一堆肥肉,上楼以后,气喘吁吁,额头直冒汗水。

秋忠勇手里捏着秒表,道:“我们上七楼一共用了五十六秒,侯海洋人年轻,体力好,差不多也应该在这个速度,至少不会低于这个速度。”

胖涂双手叉腰,表示同意。

秋忠勇道:“上了楼,他是敲门进屋,还是按门铃进屋?防盗门是打开的?”

“据侯海洋交代,他上楼以后,发现防盗门虚掩着。”

“老涂,公安是在什么时候将侯海洋抓获?”

胖汉子想了想,直;“我记不太清,案卷上面有具体时间。”

“时间准确吗?”

“应该不太准确,他们抓住侯海洋以后,没有人看表,时间是回到局里后推测的大体时间。”

若是此事发生在茂东刑警支队,秋忠勇肯定早就要骂人了,他如今初来岭西东城分局,立足未稳,威信不高,不能照搬在茂东刑警支队的工作方法。

“被民警堵在房里后,侯海洋反抗没有?”

“没有。”

“当时警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进入的是经侦大队,他们找光头老三是为了高利贷的事情,偶然遇上。”

秋忠勇追问道:“据同志们说,侯海洋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既然他是这种人,为什么杀人后遇到警察就束手就擒?”

“当时经侦有好几个人,侯海洋没有办法反抗。”

秋忠勇摇头道:“这人若真是凶手,会有这么驯服,逻辑上讲不通,也不合情理。我们抓人时反抗最厉害的是毒贩,反抗的原因是毒贩被抓后判死刑概率高,他们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侯海洋当真杀了人,绝对要反抗。”

秋忠勇到现场走了一趟以后,总觉得侯海洋杀人的案子有些蹊跷。

凭着对女儿秋云的信仁,女儿看上的男子肯定不会是穷凶极恶之辈,若真是侯海洋所为,那肯定是激情杀人。可是从案卷来看,此宗谋杀案的杀人手段过于干净利索,是一刀致命,从这一点来看不应该是激情杀人。

在案发现场反复走可几趟,胖汉子老涂差点累散了架,秋忠勇让他一个人坐在前台柜前,他又拿着秒表朝七楼走去。

站在七楼防盗门前,秋忠勇想象着案发时的另一种可能:侯海洋怒气冲冲地跑上七楼,防盗门虚掩,他情绪激动,推开防盗门,抓住光头老三就打。此时光头老三已经被杀。他想离开现场,被公安堵在了屋里。

秋忠勇下楼,胖涂还坐在柜台上喘粗气,道:“秋局,你的体力也忒好,早就听说秋局是刑警的一面旗帜,今天见面,果然名不虚传。”

秋忠勇笑道:“老涂,我们都是老刑警,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谁有几斤几两难道不清楚,别拍我的马屁。我倒是说句实话,你长得太胖了,既对工作不利,也对身体不好,再过几年,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专门找你这种胖子,于公于私都得减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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