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山镇到洛都,步行要整整一个月。
张平安带着妻小,从这个霖州边陲的小镇出发,沿着漫长的山脉向南逃去。
沿途多见民不聊生,狄人的铁骑踏破青山镇,在霖州边戛然而止,但这座祁连山下的州城已受这样的折磨许多年。
张平安不敢停歇,他只是个青山镇上的账房先生,却在边境连年的动荡中养成了兽一般的直觉——狄人的偃旗息鼓是暂时的,他们不会止步于霖州。
因为永安侯死了,他麾下的玄枪营再不能冲锋杀敌。那是宣朝唯一一支可以和狄人铁骑对抗的骑兵。
他曾听商客赞颂过洛都的繁华,也知道作为宣朝的国都,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跋涉纵横千里的山脉,渡过翻涌咆哮的长河,与他同行的人,有的死于山中瘴气,有的葬身奔涌河水,他的妻子也病去,张平安也还是咬着牙,背着总角的小女儿,来到了曲江之岸。
两百年国都,恢宏庄严,名不虚传。
在城外,他都能听到城中袅袅升腾起的乐声,冬日已去,元夕甫至,又是一年新岁。
这是和霖州截然不同的光景。
他几乎落下泪来,以为劫后余生,能在这儿重新过活。
但曲江拦住了他们。
并非不能渡江,是洛都把他们拒之门外。
城外春草初生,若青山镇没有被烧毁,此时,他与妻子已在院中撒下了菜种。
张平安悲从中来,绷着口气跋涉千里,心里的弦也到了要断裂的时候。
年幼的女儿忽然从身后摇摇晃晃跑上前去。
“爹爹……有大马,贵人,是贵人!”
她才八岁,却在这一个多月的流离中学会了些生存技巧——衣裳艳丽,坐在马车里的是贵人,有很多的食物,很多的钱,只要上前去求,有时候能得几块糕点。
青山镇里逃出来的孩子们都学会了这个“技巧”。
这些停留在曲江边的小孩们都看到了华贵异常的马车,他们蜂拥上前,希望能让那马车里的贵人看到他们。小丫头有样学样,被裹挟着跑去了。
“小竹!”
张平安来不及拉住她。
洛都的贵人太多,流民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洛都外的污泥罢了。
张平安在看到城门紧闭,守城士兵于城楼上监视着曲江之岸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马车踏着江岸疾驰向前,他骤然被巨大的不安所笼罩。
马车里,婢女打开了帘子,盈盈的美目看到了那群蜂拥来的流民,露出了嫌恶。
“公主,有好些流民跑过来了。”
一群脏兮兮的小孩,浑身都是黑灰的痕迹。
婢女素白的手放下了帘子,望向靠在软垫上闭目的城阳公主。
宿云秋抬眼,秀美的长眉微皱:“不用管。”
她今日要去父皇新赐的汤泉宫,往年春猎都在汤泉宫下,今年也不例外,那儿有温泉,气候比之洛都要暖和些,洛都垂柳始绿,汤泉宫中的花已经次第开了。
她索性先去住,到时候办个小宴,让贵女们来给她解解闷子。
婢女得了她的意思,马车便继续疾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