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循规克己的二十四年人生中、在周家,他很少见到这样的情感。
驼色西服的青年退开一步,道:“您是父亲的妻子,我并不会干涉您的决定。”
提示音响起,在她这半宿的眼泪里,她“继子”的好感度悄悄地变成了5。
朝笙任由温热的泪水淌满她的脸,黑纱下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哀痛。
她丝毫感觉不到原主对于周鹤亭的爱,也丝毫不觉得周暮觉所敬仰的父亲,有多值得林朝笙喜欢。
但周暮觉相信她爱极了周鹤亭便行。
年轻的男子走到棺木的另一侧,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朝笙在这里与否,这半夜的灵他都是要守的。
白烛摇曳,偌大的灵堂里静静跪着两道身影,灵堂外,周家的老仆们轮换了几班,这般过去了沉寂的一夜。
……
海市的春日雨水格外的多,到了下葬的时候,绵绵的细雨已把去墓园的路淋得透湿。
周鹤亭生前笃信上帝,圣约翰教堂后最高的山丘上,他的棺木将要长眠于此。
周氏的族人们撑着伞,跟在周暮觉身后,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纵然周寅竺极力反对,朝笙也还是走在了他的前面。她墨色的鞋履踏在花岗岩铺就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
跪了一夜,朝笙其实很不舒服,这具身体本就孱弱,可演戏便演全套,她看向身前高大挺拔的背影,知道要让一个恪守君子之道的青年另眼看她,须得借上爱着周鹤亭的谎。
她沉默地走在黑色的伞下,鬓边的山茶在风中轻扬。
雨仍然下着,神情悲悯的主教站在墓前,周暮觉并无信仰,却极为认真地向圣约翰教堂的主教行了一礼。
过了一夜,他眼中的痛色已掩于满面肃然之下。
雨声里,银发碧眼的主教赞扬周鹤亭生前的善行,祝愿他的灵魂能够升上天堂。
周暮觉余光看到,身后年轻的女子掌心合十,低声地在替周鹤亭祝祷。
她哭了半宿,声音早已哑了。那些他从未听过的宗教诗篇被她虔诚地唱颂,她的声音很低,轻易碎在雨里,他却在前方听得清清楚楚。
泥土渐渐覆了上来,混杂着被碾碎的青草。时逢乱世,周暮觉人生已经历太多次永别,每一次都很痛,以致他渐渐生出了一些释然来。
好似人生就是不断的别离,命中注定的。
他只能往前走。
极其年少时,战争降临了这个国家,年幼的玩伴转眼葬身火光流弹;年岁长些,远渡重洋,在异国求学,曾见满腔抱负的友人客死他乡;及至回国,时局不平,亦有一抔赤血的故人捐躯赴难。
人生廿四,倏忽而过,他垂眸,任由雨掠过眼帘。
身后忽而传来响动,周暮觉猛然回头,看到他年轻的继母跌倒在凌乱的青草前。
她大概是压抑了太久她的哀伤,终于在泥土盖满棺木时失声痛哭。
她畏惧着周寅竺,畏惧着他,却在这一刻似乎什么都不顾了。
泥泞弄脏了她雪色的腿腹,周暮觉看到,她鬓边的山茶坠落,沾着赭色的雨水,随棺木掩埋在土壤中。
他的眼角终于也攒出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