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觉失笑。
明明占着他“长辈”的名头,却格外谨小慎微——要如何让她明白,她是独立的,不是他父亲的附庸,更不是周家的附庸。
似乎从头一次见面起,这位继母便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从前她大概全心全意依赖着父亲,以至形成了这样的习惯。
他合上报纸:“当然可以——想去哪,其实都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让司机送你去吧。”
“我要去海宁路,与你去银行是顺路的。”朝笙笑起来,“少爷,我们一道吧。”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这般说。
他们不咸不淡的关系在日积月累里多了几分亲近。周暮觉心情似乎也亮堂了不少,他笑起来,道:“那正好。”
海市的早晨向来有些拥挤,周家的司机开车有条不紊,很快就把朝笙送到了目的地。
海宁路的银杏成行,犹如碧色的高塔,许多学生打扮的人进进出出一座方而板正的建筑,有的人抱着许多表演道具,有人急匆匆提着欧洲中世纪的裙摆往里赶。
这是青英大学对外开放的一座建筑,只有两层,底部的外壁砌着白色的乱石,是座开窗高窄的长厅,二层清水红砖,窗扇阔大,天光从窗子里照进去。
朝笙欠身下了车,同周暮觉道别。
“先前的朋友在办戏剧展演,叫我过来也看看。”
周暮觉在报上看到过这个消息,他颔首:“玩得开心。”
“若要回去,叫司机到时候提前来接你。”
朝笙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挥了挥手,旋身而去。
那袭颜色沉寂的螺青旗袍姿态袅娜,在一群学生里格外显眼。
但她走得轻快,一下便融入了人群。
周暮觉忍不住想,当她还是一个学生,也作明蓝上衣墨色长裙的打扮时,会是什么模样。
“少爷,去银行吗?”
司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挪开眼,望向前方。
“走吧。”
朝笙熟门熟路,往后台的休息室走去,她先前来过这里太多次。
林朝笙喜欢这些与她同龄的人。
无论人品如何,这群人无疑都是有才华的。又正是最精力充沛的年纪,他们无节制的饮酒,狂欢,读诗,写诗,放纵欲望与才华。这是和年逾四十城府深沉的周鹤亭截然不同的一群人,他们什么都不管,只管艺术与享乐。
敲门声响起,杜知弦快乐的声音在门后传来。
“来了来了!”
鹅黄色洋裙的女子推开门,大笑道:“可舍得出门了!”
她作风奔放,直接搂住了朝笙,发觉她比先前瘦了许多,杜知弦推开朝笙,细细把她打量了个遍,有些说不出话来。
——瘦是瘦了,风情反倒更甚,那副堪称昳丽的面容带着幽弱的美。
她想起她们今天要展演的《茶花女》,又回头看了眼扮相极佳的玛格丽特,似乎还比朝笙逊一分羸弱的风情。
也难怪,亡妻多年的那位周先生非要娶到这个小银行家的女孩。
朝笙只作看不到她眼中淡淡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