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前,天魔伏诛,所留下的邪气催生出许多大妖。
南洲以北,小次之山上,有大妖如猿,白首赤足,名曰朱厌,可招风雷,见则大兵。
彼时生灵涂炭,剑仙裴镜檀奔袭千里,杀朱厌,封其四肢于北川,镇其颅首于青云第九十九峰。
峰高百丈,其上有台,风雷法阵高悬,七百年来,朱厌台的法阵统共开过两次。
一次是两百年前琼都峰峰主叛离宗门,一次便是今天。
容璋真人很多年都没有看到朱厌阵法再度开启,但当年琼都峰峰主受刑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彼时,那位峰主已是元婴巅峰,尚且舍去了大半修为,初入元婴的朝笙又能受住多少风雷?
乌色的铅云翻滚,带来压抑的雷鸣。
风声猎猎,平添肃杀的气息。
素衣的剑修解剑,独自攀上了朱厌台。
峰高路险,朝笙的每一步踏在了风雷声中。
不知道当初的剑仙修筑朱厌台时,是否便别有用意,要让有罪的人从踏足料峭台阶的第一个瞬间,便感到前路的凶险。
但风雷过耳,朝笙的心中异样的平静。
结成元婴的那一瞬,她于时间的洪流中惊鸿一瞥,直觉自己已很接近重生的答案。
朱厌台周围,石柱参天矗立,青云宗的长老静默注视着只身前来的剑痴。
天生剑骨,可遇不可求,宗门对她寄予的期待太高。
知她性情刚烈,却从不给她设限,因此养就她一往无前的剑意。
三洲一川,剑修不知凡几,可拥有剑仙之名的人,却始终在青云。
十八岁的元婴,又会在几时化神?
终于有长老面露不忍,看向中心石柱上的青衣女子。
“宗主,她到底太年轻,心性未定,纵然有错,又何必至此?”
裴洛抬眼,淡声道:“她结婴了,问心那一关已经勘破。”
长老自知失言,垂首不语。
素色的弟子袍被罡风掀起,解剑的少女立于朱厌台中央,望向头顶赤色如血的法阵。
银色的符文猝然转动,霎时间,极致的雷息挟着风刃铺天盖地而来。
朱厌是大凶的妖兽,赤色的雷息与能淬骨涤魂的天雷截然不同。
裴洛冷眼看着,朝笙咬着牙,身形却未动摇半分。
那日出关,恰逢朝笙与谢玄暮结婴,她抬手,替他们挡了第一击天雷。
果然大道无常,命运要馈赠的,总会以各种方式落到身上。
所以大道,会给她怎样的结局呢。
裴洛不语,看着第二道风雷破空而至。
弟子袍只是极为普通的低阶法衣,上面刻有清心的符文,并无防御之用。
顷刻之间,衣袍割开,灼热的风刃刻进血肉,雷息的麻痹带来刺骨的痛意,神魂都为之一颤。
鲜血淋漓,朝笙的目光迎向第三道风雷,却对上了风雷之后,裴洛无情也无悯的目光。
小时候,这双眼睛曾含笑望她,哄着她吃自己做的糖葫芦。
仙山不结凡间的山楂,裴洛去南烛峰偷摘了百年的灵果,给她和师兄师弟做了很多糖葫芦。
南烛峰的峰主心疼不已,私底下愁眉苦脸的念叨了好久,而他们几个小孩因为吃了太多灵果,精力旺盛得半个月没能睡觉,没日没夜地闹腾。
谢玄暮和她打个不停,裴若游在一旁干着急,手中的谷雨开出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花。
后来——
裴洛和徐不意彻底决裂,她回了揽云宫,独自在结满霜雪的庭院中日复一日练剑。
人转瞬长大,日渐疏远,剑痴看起来从不在意。
风雷降下,血色从破损的弟子袍上渗出。
修士淬体,皮肉的强横随着修为而增强。
但这是以大妖头颅为阵眼的雷罚,若不见血,怎么说得过去。
风声愈烈,数十道雷息同时落下。
剑痴终于身形晃了一霎。
容璋真人再也忍不住了,手中剑光一闪,就要掠至下方。
但化神巅峰的威压顷刻铺满,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半分都动弹不得。
裴洛声音低淡:“种因得果。”
语带警告。
青云宗宗主闭关数载,仍是青云宗第一人。
容璋真人眼睁睁看着那只握剑的手被暴烈的风雷割开血肉。
赤色法阵的光芒遮天蔽日,此时还未到日暮,整座宗门不见天日,笼在压抑的红芒之中。
银色符文变换,凝出的风雷远胜过之前。
裴洛站在高处,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朝笙时她的模样。
饥民堆里讨生活的小丫头没吃饱过饭,初来青云宗,瘦得宛如麻雀,第一次试着练剑,先狠狠摔了个跟头。
时间对于裴洛这样的大能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她觉得只是一个眨眼,小麻雀已变成在风雷中都不皱眉、不跌落的修行者。
风雷愈盛,数十道雷息急急袭来,汇作一道丈宽的赤练,容璋真人不忍再看。
丹田之中,莲台旋转,由金丹而生的元婴被朱厌的妖雷扑杀,几乎快要出现第一道裂痕。
若风雷割开元婴,修为将直接回到筑基。
所谓的天纵奇才,便止步于今日。
朝笙仰面,不躲不避。
玄衣的青年身形如雁,挡在了她的身前。
赤练狠狠在他的背后炸开。